烟火人间

金子

年过八旬的妹拜访年且九旬的姐 别糟蹋雪奶在乡下养下一群鸡，后院种下一趟柿。清晨，鸡栅一开，群鸡扬头扇翅欢天喜地飞扑到地里，专挑最红最大的西红柿用喙一啄，后又调头去啄更大更红的。 中午，雪奶摘下被啄的柿子，在厨房里旋挖干净，叮嘱并亲自看着雪妈炒在锅里…… 二十多岁的雪妈一直想不明白七旬雪奶，为啥不把鸡圈住？为啥人不摘吃次红次大的？为啥把次红次大的再让长成最红最大的，留给明天的鸡？为啥明天人又接着吃鸡啄吃后剩下的？为啥………. “妈，人吃剩饭要拉肚，鸡吃剩饭，变成蛋。人吃鸡蛋，营养足，这不是浪费，而是变相节俭”，雪爸绕口令似的劝说雪奶放弃吃剩饭。“妈，你揍啥去呢？” “找拉肚药！” 雪爸赶忙拉过剩饭扣在自己碗里，扒拉着吃起来。 “哈哈……”雪妈看着雪爸，心里偷偷地笑。 . “媳妇子，我把碱当成盐撒到做丸子的一盆瘦肉里，再咋办呢？”“再倒上些醋，酸碱中和一下。”头一次科学在这失灵了，舔一舔，涩中带酸。“没必要再费油费火地炸了，埋到树窝窝里，让树吸收，变果子，人吃果……”雪妈绕口令。“雪爷知道怕骂呢！”雪奶担心。“我不说，没人知道！”雪妈给雪奶壮胆。雪妈抡着铁锨挖，雪奶端着盆子倒。婆媳头一次配合，真默契！雪妈心里偷笑，策反成功，耶！. 终于进城了，雪妈挑最大最红的柿子买。“把我拾掇在阳台上的纸箱子拉到乡下。”雪奶说。 “妈，是这么个，车回老家要过桥，过桥公家要收费，过去一趟要五元，过来一趟还五元……”雪爸又绕起口令。 .“你们回老家，还要生火呢。”雪奶根本不听绕口令。雪奶踮脚站在卧室门口，盯着雪儿把阳台上的纸箱展平捋整，雪爸又抱到车上拉回老家。雪儿也二十了，跟雪妈年轻时一样地想：“为啥要耗油跑路的干这事呢，划算吗？”“以后把阳台给我也留下。”雪妈给雪儿大声说：“我要囤树叶子，囤松塔……”“妈，我………我……我也就是晕了！”雪一脸的无奈。.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雪奶是“棉粮”不能满足的时代；七十年代的雪妈是踏向“改革”，渐走渐富的时代；二十一世纪的雪儿，是一出生就奔向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时代。生活，不是算账，更不是斤斤计较。哎，无奈的是跳不出的时代情节。为什么要先从最坏桃子吃起？为什么要先从剩饭吃起？为什么中途不奢侈地倒一次，不就没有剩下的了吗？哎，无奈的是跳不出时代烙印。.“雪妈，剩饭来？”“我吃了！” “你饭量小，哄我。” “冰箱里冻着。”老姜难哄，如实交待。 “我就说嘛，只要不糟蹋了就好，城里没鸡了，吃不完地就撒到草坪上让雀儿吃去吧！”关键是草坪上不让乱撒乱扔，冻冰箱吧，为啥冻冰箱里又要费电费钱呢！ 没有老雪妈在拓冥币，雪奶看见了说：“媳妇子给我借些票子，过年了我给我妈也烧些。”雪奶说。 雪妈听得心里那个瘆慌啊，这东西还能还啊。“我……我……”雪妈不知说啥子好，挤了一句说：“我替你烧。” “不，我自个烧。”雪奶亲自上阵。 “雪，把拐棍拿来，扶你奶下楼给你太太烧票子。” “不用拐棍，我还没有那么老！”原来四十、五十、六十……甚至八十……都是很年轻，很年轻，很年轻的……关键是雪妈想到自己，原来还是很年轻，很年轻的……呵呵！ .奶奶给我梳辫子 .我给奶奶梳发髻 硬锵饭“我人老了，但还要吃个硬锵饭，长面不要煮得太绵软，没味。”雪奶叮嘱做饭人。.“给雪奶做点清淡的。”雪爸说。 “不用，我也想吃麻辣烫，有味！”雪奶忙阻止。.“娃四姑，我想吃酿皮子。” “你把酿皮子上的辣子来？”雪奶问。 “太辣，我拨了。”娃四姑怯怯地说。 “给我少放些，淡寡寡的没味道！”雪奶要求着。. “妈，我出门时，我奶安顿说回来让我给她买雪糕，可我爸不让买，怕拉肚？”雪说。“你爸死搬硬套，人生不仅追求的是长度，更重要的是厚度，连吃一个雪糕的要求都不能满足，谈何｀厚｀字。”“明白了！”雪说。 “等等……嗯……买个小一点的……嗯……小奶糕，你拿回去，最好骗地吃上半截子……”“晓得了！” 正兴拣一听是老家，关键是自家地里的小白菜………看表情，看行动……“妈，你不要拣。”雪爸管雪奶。“你管我咋呢？”这是雪奶最爱给儿女们说的话，雪妈把这话理解为维权。雪爸真木讷，难道你不知，乡音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乡菜是世界上最美的佳肴；乡什么来着……噢，对对对，家乡的人更亲，家乡的苦菜都是甘甜的……乡愁与年龄成正比，人老了，乡愁便浓了。让正兴拣去吧！ 网上昂二零二零年，春节抗疫。.“这个病，只有城里有吗，咱们回乡下吧？”大年初八雪奶终于按耐不住了问雪爸。“全国都有。”“我咋说，过年了，没有人来看我。”雪儿说：“奶，你从大年初三就嫌饭冰、菜咸的，原来心病全在这儿。”嘘，看破不要说破嘛。.“你车从哪买来的？”雪奶问。“奶，网上。”“网上？！”。“噢，网上……蜘蛛网，还是铁丝网……网上还能买车，昂？！”雪奶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选择正月初四，远嫁的大姑娘回娘家。六旬过半的女儿与九旬母亲聊天。 “哎，娃奶今咋不耳背了！”雪爸问雪妈。“有一种耳背叫｀选择性失聪｀。”雪妈说。.吃过饭后，雪爸大声说：“妈，我出去一下。”“啊？我不吃了。”雪奶回答。“还真是｀选择性｀的啊。”雪爸喃喃自语着。 多与少“mia，少吃肉，身体负担少！”三姑姐说。糜滩口音，“妈”发“mia”音。“你管我咋呢？！”雪奶维权。“mia，多吃菜！”二姑姐换了种说法。雪奶欣然接受。中国语言真是博大精深啊，不同的说法，相同的意思，不同的效果。 　　我不饿 大年初四亲朋来了三四十人。 如是往年，雪妈定会大喊：“雪大姑，调臊子汤，你调得最香。”雪妈自知自己厨艺不高，再加人多，更不敢擅自揽高端技术之活。如果大姑姐没来，就靠二姑姐，二姑姐不来，靠三姑姐，三姑姐不来，靠四姑姐，四姑姐不在呢，就只能赤膊上阵了。如今雪大姑，二姑也是干不动了…… “大侄女在不在？”雪妈喊。 “在！”“调汤来！” “奺（小）妈，来了！” 雪妈年轻时，有四个姑姐做靠头，如今，又有N个侄女接班。雪妈系着个围裙装腔作势地转出转进，亲朋边吃边赞，还认为是雪妈的厨艺高呢。呵呵……雪妈必须嘚瑟！红火了一天，亲朋们要走了，雪奶要送到门口叮嘱：“你们，想来了就来，昂！”等人一出门，便蹒跚到阳台上坐在藤椅上，瞭望窗外……. “我还有个九十岁的老娘呢！”步入七旬的雪大伯很是骄傲地给他年龄一般大的“老孤儿”们炫耀。雪大伯进门了，去了雪奶的卧室里喊了一声“mia”，只有这时他会暂忘自己是“爷爷”，是“父亲”，是“丈夫”，是“兄长”等等身份。此时的他双手抱头，躺在九旬老母身旁，在木制通间大炕上，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这时的他只有一个身份——“孩子”。 “饭吃了吗？”雪奶问雪大伯。 “mia，吃过了。” 随后从卧室内传出一声雪奶的声音：“雪儿，我不饿，你们先吃。”.哎，孩子永远是母亲心中的“娃”，不管他年龄有多么得大。母亲永远是孩子的娘，不管她有多么得老。娃不上桌，娘不会先吃。这，就是母亲的心。 　　二零二二年三八节，雪小姑给雪奶的康乃謦。 香酿皮2022年七月，一大早，雪奶起床，给雪爸说，陈家拜酿皮香得很（老家的啥都香）一张十块钱。后勤部长兼炊事班班长雪妈中午去街上买了两份徐家酿皮（全县公认最好吃的酿皮），雪儿给奶奶边拌酿皮边说：“这是陈家拜的，香挺！”“我就说吗，陈家拜得香。”雪奶边吃边赞。 必修课雪爸每天上班前的必修课，端水、拧毛巾、让雪奶擦脸……雪奶吃早点，吸一小时氧……雪爸上班……2023年，正月初一早，雪七十二岁的大伯领着两岁的孙女来给九十二岁的老母亲拜年了：“mia………”“太太”“哎！”雪奶应声。“奇了怪了，不是雪奶耳背吗，怎么能听见？”雪爸又木讷的问雪妈。 二零二四年正月初二雪奶走了。雪爸给雪妈说，像他这样年龄的人不应该双亲都辞世，他已经成了孤儿了。说者怅然，听者悲戚。 雪妈转眼又给雪爸说，你可有这么多的姐替你事无巨细地操心，铺铺盖盖洗得干干净净，前院的花圃，后院的菜园都要为你亲自打理。你是跌在福窝窝里！ 头发花白的雪大姑，神情举止酷似当年的雪奶。 遇到这类活介，雪妈假借雪爸的东风，永远是蹲在墙角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