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小树林

溪中石

<p class="ql-block"> 梦回小树林</p><p class="ql-block"> 溪中石</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是一个宁静而淳朴的村庄,它背靠秦岭西端的盘龙山,面向蜿蜒东流的渭河水,也许是为了感恩渭河滋养了这方肥沃的黄土地,先民们给村子起的名字就叫渭河村。在我的记忆深处,家乡最美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村子西头的小树林,它是我和发小们童年的乐园,也是候鸟昆虫的幸福天堂。这片独具风姿的小树林生长在村子西头的小丘上,是家乡最忠实的防护林和最美的生态园。小树林的东边就是有六七百户人家的村庄和阡陌纵横的田野,西边是从盘龙山山顶延伸下来的陈家大沟。每当夏季暴雨来临的时候,沟里就咆哮奔涌着洪水甚至泥石流,洪流常常裹挟着巨大的石块横冲直撞,大部分直冲渭河河道,小部分疯狂扑向小树林,几乎每棵树都在 “战斗”中受伤,但都在百折不挠中顽强生长,都在受伤中挣扎坚强,小树林就这样在岁月四季的轮回中,被狂风巨浪和飞石锤炼得千姿百态,柔美而刚强,神奇而多姿多彩,像顽强勇敢的士兵一样忠诚的守卫着这片美丽的村庄。小树林里主要是榆树、柳树、槐树和杏树,也夹杂着少量的山梨树、白杨树、野桃树、桑树和合欢树。树下面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小溪流在石缝间忽隐忽现,溪声如风铃般悦耳,在凹地里形成了许多清可见底的戏水池,里面小鱼儿和小蝌蚪在嬉戏,青蛙在捕捉水蚂蚱;茂密的草丛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有牵牛花、野菊花、马莲花、野兰花,许多的都叫不上名字,也许根本没有名字;一不小心就从草丛里、石缝里窜出一俩只小兔子、小山鸡,最可爱的要数小松鼠了,一会儿在草丛里斗蝈蝈,一会儿在树上练攀爬戏麻雀,一会儿又去逗刺猬“滚皮球”,真是不消停的小精灵;树林里也是鸟的乐园,有喜鹊、麻雀、燕子、鸽子、白头翁、小蜜蜂、乌鸦、老鹰,还有蝴蝶、蜘蛛、七星瓢虫、蚂蚱、蛐蛐、萤火虫、蜈蚣等,除了这些野生野长的精灵外,乡亲们家养的鸡、羊、猫、狗也随意出入,各觅其食,各寻其乐,即使偶尔彼此发生一些碰撞争斗,总归还是相安甚欢,没有“霸主”,没有看不过眼的“相残”,自由自在的共享小树林这片美丽的家园。小树林是花鸟虫鱼的福泽之地,更是村子里小伙伴们的游乐园。那时候的乡村学校课程少,学生作业基本上在学校里就完成了,一放学或节假日没事干,我们就钻进小树林里捉迷藏、撵松鼠、抓鱼儿,或者拿着木头做的手枪、大刀片玩“八路军打鬼子”的游戏。伙伴们先按个子、力气、奔跑的速度大致公平的分成两组,由双方队长以“砸砂锅”的方式(与石头剪子布相似)决定组别,</p> <p class="ql-block">赢的一方代表八路军,并且可以先行“布阵”,输的一方代表鬼子兵。然后模仿电影里的情形“开战”,凡被对方泥巴打中的、被“俘虏”的都算“阵亡”,剩下最后一名就必须主动“投降”,实行“缴枪不杀”,输的一方就要“出个洋相”,让大家开心一笑,学鸟鸣、学狗叫、唱首歌、耍个拳、变个鬼脸都可以,不然的话就必须想办法就地取材弄点好吃的“进贡赎罪”,比如野葡萄、沙棘果、野草莓等山果。其实每次都是“八路军”一方胜利,享受胜利者的待遇,大家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林子里有好多棵百年老树,有的树干有很大的树洞,两三个人钻进去也很宽敞,我们常常在里边藏猫猫、看连环画、玩石头五子棋,有时候玩累了,我们就爬到平直粗大的树杈上,躺在上面翘着二郎腿吹口哨,透过树叶缝隙看蓝天白云,有时候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不小心掉到树下的草地上,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惊飞无数梦醒的鸟雀躲向远处。一年四季,小树林就像村子里的后花园,谁都可以随便的来,随便的离开。男人们聚在林子边,一起抽着旱烟锅子谝闲话、讲古今、吹牛抬杠;女人们坐在树底下,纳鞋底、编毛衣、道家长里短;孩子们在林子里追逐打闹、摘果捉鸟、流连忘返。小林子中间有一条两米多宽的水渠,常年流淌着引流下来的渭河水,灌溉着相邻几个村子的水田地。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在渠里边游泳、打水仗、放纸船,简直开心极了;寒冬之际,整个水渠就冻成了天然的滑雪赛道,小伙伴们整天拿着自制的小滑车就“开赛”了,大人们农闲没事干,都成了不分老小的热情观众了,甚至有些大人也自制了冰车滑了起来,常常闹得车仰人翻,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整个林子里也就似乎变得热气腾腾、其乐融融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小树林的噩梦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国家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随着分产到户政策的施行,在家乡出现了抢占闲滩荒地的风潮,谁抢占谁就开垦改造耕种了,成了承包地之外的“自垦地”,并且被公社和村大队委默认,乡邻们也就默认了,反正是没人管的闲杂地,闲着也是闲着,让人开垦使用也是理所当然,先下手为强嘛。于是,可以开垦使用的闲滩荒地被抢占开垦完后,最显眼的村庄“公产”就数小树林了,认为小树林也应该划分到户,于是有些胆大妄为的村民竟然把贪婪的目光瞄向这片护卫村庄的小树林。他们先是在黑夜里偷偷砍伐小树林里最有用的树木,悄悄运回家里藏起来。起初村民发现有人偷伐小树林的树木,议论纷纷,有几个长者呼吁大家不要</p> <p class="ql-block">大家不要破坏这片防护林,不然早晚村庄要出被山洪淹没的祸事,但是没有人能够听进去。后来村里生产大队几个主事的人在大喇叭里轮流吼骂了一阵子也就偃旗息鼓了。随着小树林迅速的稀疏和缩小,盗伐树木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见没人管制,许多村里家族大比较“厉害”的人,在白天就大摇大摆的到树林按自己的需要公开砍伐了,砍伐后也不藏着掖着,想盖房子盖房子,想做家具做家具,想烧饭烧炕就烧饭烧炕,真是“各随己意物尽其用”。然而,没隔多久,可怕的“破窗效应”发生了,记得那是初秋时节,包括哪些平时胆小怕事的村民也终与失去了心里的平衡,抱着横竖没人管,反正树林是大家的,你能砍我也能砍,不砍白不砍的心态,全家男女老少齐动员,拿着家里只要能用的斧头、锯子、镰刀、大锤、菜刀、钢钎扑向了小树林,面对风中摇曳的树木疯狂的刀砍斧锯,方圆两三公里的防护林在两三天里被砍伐殆尽,大大小小的树根也在一周之内被刨挖而空,堆放在了村民的院子里。美丽的小树林从此永远消失,只留下嶙峋的乱石和孤单的小草,哪些树林里的鸟雀虫鱼已经不知去向,似乎都已经随风而逝。那几天,我一直惊讶的站在家门前的巷道口,默默地看着人们不顾一切的来来回回奔跑者往家里拖运被砍得遍体鳞伤的树木,其中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小学生,感觉自己单薄而懦弱,居然没有胆量给自己家也砍几棵树当材烧。——好在心里想着父母的叮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千万不能拿的”,也就自我安慰性释然了。后来慢慢地特别讨厌哪些带头砍树的人,从来不主动向他们打招呼,虽然他们有些人对我家和我都很友好,但心里总是怪怪地不舒服,老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可以亲近的人。然而,灾难还是终于发生了。那是一个炎热的仲夏深夜,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顷刻间暴雨狂泄下来,整个村庄笼罩在可怕的暴风骤雨中,像狂风巨浪中的小船,随时要被撕碎一样。没过多久,听见许多人在声嘶力竭的喊叫:“不得了啦!山洪来了!大的很!赶紧跑,快跑啊!”雷声、雨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人们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住在低洼处的人们抱着值钱贵重的东西拼命往高台地上的人家跑,所有高台地的家里挤满了避难的乡邻。特大暴雨肆虐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变成了蒙蒙细雨,人们打眼望去,从之前小树林的位置被洪水冲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陈家大沟的洪水奔涌而下,直接袭击了村子,村庄一片狼藉,低洼处房倒屋塌,淤泥遍地,许多家畜被半埋在泥沙里,庄稼被冲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只剩下深陷淤泥里的</p> <p class="ql-block">光秃秃的秸秆,田地里堆满了从陈家山大沟里被泥石流带下来的石头沙子,还有横七竖八的树木、檩子、椽子、瓦片和毁坏的农具,而陈家山沟里的洪水泥石流虽然势已减弱,但还在滚滚而下冲向南边的渭河,渭河翻滚着巨浪横冲直撞,大片的田地被眼睁睁的刷削卷走,两岸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向东漂浮而去,河面比必平时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许多巨石也被汹涌的洪流裹挟着翻滚向前,河面上漂满了从上游下来的房梁床板、猪狗牛羊、锅碗瓢盆、还有大人小孩的尸体,,,,,,整个家乡的渭河两岸变成了一片泽国,昔日美丽的家园变得惨不忍睹、哀鸿遍野!后来乡亲们才知道,这是一场家乡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其中一个村子全部被洪水冲走消失,死亡一百多人,我们村子也死亡了三四个人,秋粮基本上颗粒无收,乡亲们是完全靠国家的救济粮度过困难的。人们大都认为那是无法避免的天灾,而我一直固执的认为那就是大自然对人们疯狂毁掉小树林的惩罚,因为听老人们说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村毁人亡的惨剧,小树林总是在灾难发生时顽强的阻挡住陈家大沟的洪水冲向村子。后来小树林的原址上被村民垫土种上了庄稼,之后又变成了村民的宅院,陈家山大山的泄洪沟两侧政府也修筑了混凝土防洪堤,光秃秃的黄土山坡上也全部种上了耐旱的树木,渐渐地有了绿色。而哪些被村民刨挖回家的大树墩,后来在春节唱秧歌时被陆续“贡献”出来点篝火,用来祈福家乡的风调雨顺。每当看到在冬天的夜里那跳动着的火苗,我就仿佛看到了燃烧的小树林,似乎还有那无数的雀鸟虫鱼哭泣的眼睛。虽然小树林消失已经四十多年了,如今的家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正在大踏步走向和谐,“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绿色发展理念也已经深深根植在了人们的心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没有了那片小树林的家乡总是缺了点什么。想起了小树林,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隐痛和惋惜;想起了小树林,就仿佛看见了梦里依稀的老家和梦幻般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2019年仲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