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旧忆，五十年前一群美术生的牧区生活

老马的那片草地

文 / 老马 那是1974年夏天，是我第一次来到草原。同班的同学们也是这样。 锡林郭勒盟正蓝旗草原周宇水彩 我们班二十几个人中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王铁民，他曾是北京下乡到锡盟的知青，入学之前已经当了三年多的牧民。当时内蒙古东三盟还分别划归黑、吉、辽三省，没有回归内蒙，所以班里也没有来自东三盟草原地区的学生。所以说，草原对我们大家都充满了诱惑与期待。那时我们在内蒙古师范学院艺术系美术专业学习，暑假时学校组织我们“开门办学”，“开门办学”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名词，实际上和今天的学校组织学生下去实习基本是一回事。倏忽间这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岁月漫患，许多情节已经非常模糊了，但也有许多情节还很清晰。 到达锡盟正蓝旗的时间应该是1974年七月一号，或者早一天。我下到的牧民点是扎格斯台公社白音宝力格大队的白音塔拉浩特（应该是艾里，既村子）。地点这样准确是因为我在当年的一张照片背后写下了拍摄记录。 那里处于浑善达克沙地(网络图片) 到达的记亿不知怎么却变得非常模糊，应该是大队派了几挂马车到那日图来接的我们。那日图好像是一个公社的所在地，也是长途汽车的中转站。那个年代通信不便，好像是系里的老师先行打了前站做了安排。盛夏季节，牧民们都逐水草而居，迁到了夏营盘。我所在的牧民点有两户人家，搭建的蒙古包相隔不足二百米，两家都是三代同堂。我和雷时之组合在了一户。那户的老太太叫内日斯，不到六十岁。她有两个儿子，老大叫朝克森扎布，是牧区教师。妻子不会汉话，夫妻俩育有一双儿女。老二叫斯仁旺吉拉，还没有成家，是这一带的赤脚医生。 房东一家和我(右) 房东老额吉雷时之写生 霍彩校、周宇和杨永家住在另一户人家，那家的老人叫拉金，蔡树本曾给他画过一张线描的头像，酷肖。那画一直收藏在我的手中，但后来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就这样，同学们坐着马车，被分散到了若干个牧民居住点里。正蓝旗位于浑善达克沙地，那是丰水的沙地草原，那时已经沙化很严重了。尽管和一望无际、“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有些距离，但那里多样性的地貌比一马平川的草原具有更多的变化，周边有河流、小的湖泊、沙丘、稀疏的树木，还有一片一片的灌木，好像是沙柳。这样的草原会有更多的视角供我们写生作画。 周宇等三人就住在这户人家周宇水彩 拉金家蒙古包的内景周宇水彩 美术专业的开门办学主要就是熟习生活。通过写生、画画，了解牧民，熟悉牧区。为以后的创作积累素材、积累感觉。牧区居住分散，自己旁边的那几个人画完了，于是就互相转移，到其他同学住的牧民家里去画。除了画人，也画风景、牛马以及牧区的生产生活用品。 老师同学和牧区的孩子们 牧民孟和巴图云中写生 牧民小伙子云中写生 牧区的人生活散漫，我们闲散的时间也很多。住在房东的蒙古包里，吃人家做的饭（我们交粮票和饭金），也要主动的做些事情才好。我和雷时之经常带着两个小宝宝做游戏，给大嫂腾下时间去做其它的事情。也曾套了牛车，到小湖边拣拾了满满一车枯死的灌木枝条，那是他们做饭熬茶用的柴火。没水的时候也去打水，在稍低洼的草地上挖开草皮，再向下挖去一两锹，慢慢的就会渗出水来，这就是夏营盘临时的井。 一场即兴的摔跤比赛 着浅色衣服的是杨永家，另一位是牧民小伙子 围观者也没有闲着，正好画速写 一次，房东杀了羊，我们也一起跟着忙乎。肉、内脏、头蹄分离了。肠子要做灌肠，清理肠子的方法首先是把其中的容纳物排挤出去，然后用铝壶嘴对着肠子的开口，把水灌进去，排挤出去后再这样做一两遍就算洗好了。牧民说羊是吃草的，不脏。那时的夏营盘没有电，牧民家没有小型风力发电机，更没有家用电器。夏天的羊肉没法冷冻或保鲜。但牧民们有自己的储肉方法：他们将羊肉切成细条，外面裹上面粉，然后挂起来风干。煮面条时切些小块扔到锅里，随即就会飘出一股肉香。 牧民杀羊(网络照片) 房东大嫂是一家最辛苦的人，大约四五点就起来了。先去挤奶，然后是点火煮茶，一天的活计就这样从早干到晚。一次，在傍晚挤奶的时候，一头公牛发情，绕着我们的周边在追赶一头母牛。为了安全，我要将公牛赶走，但是却做不到。大嫂笑着说，你把母牛赶走了，公牛也就走了。啊，确实是这个道理。 房东大嫂雷时之写生 那个年头照相机是奢侈品，绝大多数家庭都不具备。在我们当中，好像是徐坚老师带了一只135的。再就是童永刚带了一只华山牌135相机，这两个相机为我们留下了为数不多的照片。因为那个时代人们口袋憋憋，买胶卷也是一件花费很大的开支。在牧区，总要有一张驾驭骏马的照片，好像多数人都照了类似的一张。 雷时之骑马照 云中是草原骑兵的后代，气度果然不凡 骑在马上的英雄王杰 我特意换上了房东二哥的蒙古袍，可是身板太瘦了 手攥缰绳目视远方的金申，今天已经成了大家 有一天，说是乌兰牧骑要到离我们那里很远的一个牧民点去演出，这对生活单调的牧区来说是一件让人骚动的新闻，对我们也是如此。那晚黄昏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出发了，夏日的傍晚，走在漫漫的草原上，草地上开着稀疏的金莲花，还是很有诗意的。其实还有一份诗意藏在心中，就是想去邂逅能歌善舞的蒙古族姑娘。那晚的路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演出是在一片空地上，木杆上挂着很亮的汽灯，灯光引来了无数的飞蛾。现在已经想不起其它具体细节了，也没有哪个姑娘留在了记忆里。让大家都记忆很深的是我们班的姑娘杨明明骑马套镫的事。她住在另一个点，事情是过后听说的。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马惊了，骑在马上的杨明明不是直接摔在地上，而是在摔下马的时候将一只脚套进马镫的环里，人被马拖着走。如果惊马继续失控并高速奔跑，那就悬了。好在周围的人处置得当，此事才化险为夷。 我们班只有三名女同学，左侧是杨明明 杨明明金申写生 那次“开门办学”在牧区好像是待了一个月。离开那里时候的许多细节还是非常清晰的。为了提前买到长途汽车票，大家派我先走一步。那天是阴天，房东的二哥斯仁旺吉拉送了我一程。我们每人骑了一匹马，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在我的一再催促下，我让他策马回返，他同意了。他让我独自骑着马再走一段，然后马会自己回去的。就这样，斯仁旺吉拉依依不舍的和我分别了。 那匹马又送了我一程，我也让它回去了。没有风，没有太阳，空气湿漉漉的，我大步走在草原上，看不到一个人，也望不到一户人家。心中升起了一种弧独和寂寞的感觉。为了打破寂寞，我开始大声的唱歌，唱得虽说难听，那又怕哈，反正没人听到。沿途有大片的沙柳丛，孓然而行的一个小伙子走在里边居然也会有几分害怕。天下起了小雨，温度有些低了，我还是揣着独自去完成任务的一种豪情大步的赶路，记不起有多远了，大约走了有两个小时吧。到那日图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忘记了是哪位同学比我先到的那里，带去了买车票的钱。那天晚上那日图放映露天电影，但我的衣服和鞋已经全湿了，浑身湿冷，我将衣服和鞋子晾了起来，在简陋的小旅馆里早早地钻进了被窝，窗外隐约传来了《列宁在1918》的声音。 席地而坐，广阔天地就是课堂 牧民们就是我们的模特 一两天后大家坐着马车都过来了，听同学们说，在离开的时候，牧民和同学们都动了感情。自酿的奶酒使好多同学都喝醉了。 分别的奶酒会醉入心头 (此文整理于2024.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