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洗 澡 散 记 24</p><p class="ql-block"> 冀金梁</p><p class="ql-block"> 这里说的洗澡，不是五十年代后期的洗澡运动。我那个时候还没出生呢，哪里有说它的资格。</p><p class="ql-block"> 我说的就是普通的洗澡。</p><p class="ql-block"> 这次来的还是大众澡堂。到这个地方洗澡，今天是第几次？我记不清了。按说在家里洗也方便，之所以出来洗第一因为这里能淋能泡，第二因为有人搓澡。近一个多月，身上总有酸痛的感觉。经验告诉我，泡澡能起点解乏解困的作用。2010年春季我遭遇倒霉事时，就是这样缓解情绪的。正因这样，我就平时在家洗，周末在外洗。</p><p class="ql-block"> 这个澡堂，大概格局和过去县革委对面的那个国营澡堂差不多。中午我领了牌床位号牌和搓澡牌，进了里面看到有已经十几个人在洗，泡的淋的都有。</p><p class="ql-block"> 浴池里的水清清的。因为有人进出，水面就摇晃着屋顶的灯光。我刚进水里，觉得水温有点高，但咬牙坚持了几秒钟就适应了。接着又有人加入，他刚把腿伸进水里就呲牙裂嘴，烫得又出去了。看起来他没我的骨头硬。池子拐角的一个人，只把脑袋露出水面，闭着眼睛，口里却发出低低的声音，似乎在表明他在享受泡澡的舒坦。另一个人则泡澡不误抽烟，用两只指头捏着几厘米长的烟头不放手，嘴里往外喷烟圈，也不怕旁人抗议。池边是瓷片贴出来的平面，上面躺着个胖子似乎已经睡着了。浴池旁边的大平台上有个低矮的方桌，桌上有茶壶及六七个形状不同的水杯，一看就是洗澡的人们自带的。六七个泡完澡的人在桌子周围热烈地聊天，你一言我一语：“你的养老金涨成多少了？”，“这次住院，我才报了两千八。”“不管怎说，是俄螺丝人打进了五克兰，打击侵略者没错。”“你不懂，支持普金对咱们有好处！”“刚解封的那一个多月，我们老家连棺材都卖脱了，后来……”麻将、血压、广场舞等词也不时出现，海阔天空，也没甚主题，乱嚷一顿。看模样，这些人中老年居多，洗完也不肯尽快离开，估计除了洗澡图的是和熟人闲聊，或躲避老婆的唠叨。我也大体是这个年龄段的，所以理解他们。澡堂可以汇聚八面来风。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能在这里以斑见豹，管窥一二。</p><p class="ql-block"> 我泡了一会儿，又淋了一阵儿，简单搓洗以后就想让师傅给我搓澡了。这里本有两个搓澡工，两个搓澡床。不巧的是，只有一位短头发师傅在给客人搓澡，另一位师傅不在，可能是吃饭去了。我只好躺在空床上等待。</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了第一次洗澡，是1980年1月份，在太行仪表厂的集体澡堂，当时水汽蒸腾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那时我还是学生，我上学的山西师范学院有几千学生，但没有个像样的公共澡堂，可见改开初期的落后。联想到当时汾阳的洗浴条件，在城里除了一家经营性的澡堂以外，似乎只有省汾运、第二监狱等大单位设立了集体澡堂，但也只接待本单位职工。参加工作以后，我在本单位锅炉房也洗过一次，但那也是走了后门的。再往后就不断跑县革委对面的国营澡堂了。到了现在，澡堂洗浴中心多得很。1995年，我住进钟楼南师范职工宿舍楼，家里的卫生间有澡盆，就比较方便了，可惜洗澡用的是暖气管道排出来的水，有铁锈颜色，不知是加了甚化学成分。再后来，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就更方便了。又想起2001年，大学同学李宏远请我们几个洗澡的事，记得那个洗浴室条件比较好，我和另一个同学却怎么也找不到到淋浴水龙头开关，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控制出水用的是红外线感应器，我为自己缺少见识好一阵子惭愧。洗澡一事，也反映社会的变迁。</p><p class="ql-block"> 我正胡思乱想，看到一个人从浴池走过来，口里在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这个人是个光头，脑袋比陈佩斯、郭冬临明亮很多倍，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晃眼！这人边走边在脑袋上忙乱，弄出些白沫来，估计是沐浴液或洗发液之类。本来就是个秃瓢，有必要吗？更要命的是，他还用一块石头摩擦头皮，石头是上面有窟窿眼的那种粗糙石头！你的头皮是铁做的吗？光头比石头也硬？不要命了？真是甚人也有！服不住，服不住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很快从我身边过去了，其实不过是一两秒的事。由他吧！</p><p class="ql-block"> 光头刚刚走过去，我发现旁边的搓澡床上有情况。客人爬着，短头发师傅往客人身上撒白色粉末，大把大把地撒，不知是甚洗涤粉。问题是，撒得太多了，腿上，后背上，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一！过份了吧！身上有多少脏东西呀？需要这样吗？就算刚从茅坑里出来的人洗澡也不需要这么多化学材料吧？我有些看不惯了！他在身上胡日鬼，我却有些气愤。谁知他从桶里舀了一盆水浇到客人身上，接着又是一盆。眨眼之间，身上的白粉子被冲得一干二净。这是唱的那一出呀？</p><p class="ql-block"> 像一出戏，精彩的还在后头。</p><p class="ql-block"> 我正愣怔的时候，师傅开始给客人按摩。起初动作是按压，没声音，接着变成了捶打，动作轻，声音小，后来加大力度，加快了节奏，提高了音量。意外的是，这种加法是均匀的，有序的，循序渐进的，好像有现成曲谱一样。音色也在变化，一种是空掌击打的声音，另一种是实实在在的巴掌打在肌肉上的声音，两种声音穿插进行，均匀交替。随后，又偶尔有意插入几个不太整齐的打击声，似乎要破除前面规则，就像唐代律诗变成了宋词，但总体上还有韵律。过一会儿，诗词似乎变成了散文，急一阵，缓一阵，高一阵，低一阵，我分明听到了雷霆轰鸣，雨打芭蕉，珠落玉盘，松涛怒吼，钱塘潮涨，边塞羌笛，秦王破阵，沙场点兵，鬼子进村，寺庙钟磬……师傅看到我听得很专注，眼里就露出一种成就感，接下来的动作就好像有了一种炫技表演的成分。我这是在听音乐演奏吗？这位师傅是中央乐团的打击乐演员改行的吧？我听呆了，入迷了！接着，声音逐渐减小，越来越小，节奏也越来越慢。最终，停了。</p><p class="ql-block"> 短头发师傅接着往客人身上浇了两盆水，他缓口气，对客人说“好了，你起的时候慢点，下地小心滑倒！”</p><p class="ql-block"> 这就完了？我还没听够呢！太不厚道了吧？</p><p class="ql-block"> 况且，我前几次来搓澡，怎么没给我捶背呀？</p><p class="ql-block">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要搓澡：“师傅，该给我搓了吧？！”他接了我的话茬：“老板，对不起，还排着两位呢，你再等等吧。”咦？这是怎回事？</p><p class="ql-block"> 我还没回应，另一位搓澡工进来了，总算轮上我了！我说：“师傅，总算把你盼来了，我等了你半天了，这是我的搓澡牌和搓澡巾。”接下来他的回答让我失望至极“对不起，对不起！另两位客人在我刚才吃饭前就已经等着了，你再忍耐一会儿吧。”他一边说，一边打着抱拳的手势，另一个客人的确跟进来了。今天的手气怎么这样差？心想算了，今天不要他们搓澡了。其实，刚才在淋浴喷头前自己已经粗略地进行过了。</p><p class="ql-block"> 我又冲了冲，穿上衣服时，已经不太生气了。再到大堂退了搓澡费时，我乐了：发现自己又把几块钱省下了！</p><p class="ql-block"> 这次洗澡，虽然只有一个多小时，却像是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也算人生的一段经历吧。</p><p class="ql-block"> 2023/4/1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