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 肿瘤 放疗

胥琼

　　清晨醒来，突然间发现已经工作了二十年，已是人到中年，真真的感慨了一番，想起毕业后至今所遇所见，真是精彩之极。

艰难苦恨繁霜鬓

　　想要做成一件事其实是很不容易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还要有一定的机缘，所以我对开创者总是保持足够的尊敬，回忆起2003年刚毕业来到肿瘤科时，条件都是非常艰苦的，可想而知，当初开创肿瘤放疗时会有多大的困难。我虽未亲身经历，但也可以想象出当初的峥嵘岁月。

　　寄蜉蝣于天地，渺浮海之一粟

　　人生是很短暂的，匆匆便是百年，你我皆为载体而不自知，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人生也是很漫长的，要一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会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会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你所得意的事情，在别人眼中也许只是笑谈，你随意抛弃的东西，却也可能影响他人的一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刚刚毕业时的我，是非常低落的，毕业后的几年工作中始终是被动的学习和接受，不过幸运的是我进对了科室，遇对了人，对的老师们，对的领导，对的同事。所谓人的意识是你所接触到的周围所有事物对你的影响所产生的表现，近朱者赤是非常有道理的。而我工作的这20年里，都非常受益于刚工作时我所受到的影响。

　　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当老师带着我做手术时一直是心不在焉的，但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肿瘤科的宽度足够广，广到足够容下我，广到我总会对某一样感兴趣。

所以我遇见了放疗，我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老师用记号笔在患者身上画出所需放疗的范围，然后教我为什么照射这里，解剖上的依据是什么；我也清晰的记得老师第一次带我进入放疗室的时候，那种厚重的压迫感，我还清晰得记得老师带着我在透视机下边用铅丝给患者制定放疗范围时的严谨，同样我也记得带领着患者去滨州定位时的窘迫感，那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很快乐，而且疗效也很好，只是大夫所受的损伤比较大而已。

幸运的是我们的放疗一直在发展，我们有了适形治疗模块机，我记得我们自己用泡沫切割出所需的形状，在加速器门前用铅块溶解后制成所需的照射野形状，后来我们有了质的发展，拥有了模拟机和三维适形系统，那时候的我，无需别人催促，便钻研了进去，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个下大雨的夜晚，我同老师们一起去给患者做颅脑模拟定位时的情景。那时的我只是单纯的为了患者的康复而努力着。

　　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时代滚滚而来，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美好，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人们对健康的要求越来越高，医院的发展越来越好，科室的患者也越来越多，我们的设备也在不断的更新，我们有了调强放疗，当然我也早已熟练掌握了我院所能完成的各种放疗方法。其中的细节操作和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放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是会画个靶区，找物理师做个计划开始照射就可以的了。没有多年的亲自实践是不行的。只有熟练掌握所有步骤并综合起来操作才会达到良好的效果。在我们这种基层医院，应该要踏踏实实的做到设备的极致，应该要修内功，而不是不切实际的抱怨外因，一味地照搬上级医院的东西，而不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根本行不通。任何事物都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的完美，而且并不是所有步骤都完美就一定会有个好的疗效的，我可以用并不完美的各个步骤而达到预期的效果，是因为我知道在追求疗效的同时还必须要兼顾安全，我可以统筹整个流程进行互补，而不必过度纠结于某一个步骤。治病只是过程，救人才是目的。

对肿瘤患者来说，需要考虑到的东西要比普通疾病患者更多，患者、家庭、效果、安全性、对症、对因等等方方面面，每个患者都是不同的，是要有取舍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活在自己的认知茧房中而不自知的，总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觉得正确的就一定是对患者有利的，也是正确的，这是不对的，妥协才是人生的常态。

虽比高飞雁，犹未及青云

　　现在我们医院的肿瘤治疗方法越来越多，我也早已不再是单纯钻研放疗的住院医，系统的、全面的、个体化的治疗肿瘤早已深入骨髓。然而广度虽够多，深度却远远不足，特别是对于让我执着的放疗，本应该让更多的患者享受这种副作用小疗效显著的治疗方法才对，现实中却常常不被接受，我甚至遇见过我已经同患者和家属沟通好了，准备做放疗了，却又因种种原因放弃了，后来再想来放疗，却已经失去最佳时机的，这些原因，一部分是患者自身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非本专业甚至是本专业的医生所致的。

在所有的肿瘤患者里，有70%的患者是需要在其某个阶段进行放疗的，我们现在还远没有达到。这和技术无关，因为在我刚毕业的那时候，透视机下制定的放疗靶区，我们的老加速器做的照射，依然有非常多的人获益，生存至今的依旧大有人在。这和理念有关，和你想不想做好一件事情有关。我虽一直在努力，却人轻言微。

当无法做到快刀斩乱麻以及破而后立时，只能草蛇灰线、抽丝剥茧的去影响周围。肿瘤科曾因国家政策的变化而快速发展，若不改变观念，也终将因国家政策的调整会变得萧条。而于大势之下的我，将是科室里唯一一个没有机会逃离的人，因我毕业后就固定于此，所学所考的各种证件也只适用于肿瘤，无论是十多年前的肿瘤外科证，还是如今的肿瘤内科证，我的执业范围仅仅局限于肿瘤了。

　　我们有时候会产生觉得自己好像是不可替代的这种错觉，可事实是自千年以降，除了教员等寥寥几人外，那有什么不可替代呢。而生于斯、长于斯、终将死于斯的我，早已和这里无法分割，作为县医院的医生，我也早已无法离开这个平台，只有我的家乡越来越好，我们的医院才会越来越好，我才会越来越好。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老师的带领下进行学习、工作，技术虽然在不断的革新，可其内在逻辑是不变的，并不会单纯的因为有了所谓的好机器而变得更加优秀，何况现有的设备也并没有发挥出最大的能力。而且作为基层医院的肿瘤科，我们也不能好高骛远，我们要明白自己的定位，要知道来我们科室的患者的需求是什么，要清楚的知道我们科室和上级医院的肿瘤科相比优缺点都是什么，技术、理念、服务，什么才是关键的。要知道，真实世界中，我们家乡的群众对我们的信任并不是全部无条件的，做到能让本县的患者信任我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真的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为我们家乡的患者服务上了吗？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回想起来，这前20年有过太多的精彩了：笑过；哭过；背过锅；被骗过；被鄙视过；被针对过；被画大饼过；喝多了吐的上不了班过；工作累的爬不起来过。其中的很多情景犹如昨日：记得第一天上班，上午便跟着老师当四助做了一台直肠Miles手术，下午却因为抽胸水而耽误了一位肝癌患者的介入手术，我当时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后来虽然没有被批评，但也让我内疚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再以后就算吃了亏也不大计较了。记得第一次上夜班便遇见了肺癌患者突发大咯血，自此以后夜班永远都是穿着衣服休息。第一次给手术患者导尿时便忘记了拔除引流袋的帽，以至于手术前一直奇怪患者为什么没尿，幸亏被老师发现了原因。第一次自己带着患者去滨州定位时，家属自己找的胃肠透视机，而我们需要模拟机，尴尬的不要不要的。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模拟机和三维适形以及调强，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的加班去做计划了，那是最快乐的时光，而最让我难过的也正是不再允许我给我的放疗病人制定计划的那些日子，真真的体验到了心如死灰的感觉，只差一点点就要道心崩溃了。

人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可我知道，正是这些错误和打击才让我快速的成长，而我最值得骄傲的是到现在依然保留着最初的心，没有变成我最初所讨厌的样子。我遇见过太多的形形色色的人，有初次相见便觉得他知道的真多，水平真高，而随着不断的加深认识，觉得确实水平高，越来越高，我越追越远；有初次相见不过尔尔，接触越多反而觉得深不可测的；也有那种初次相见感觉水平真高，然而认识越深后每次遇见就会想到那句“且待小僧伸伸脚”。就算是最小的钉钉打卡这种事，也是很好玩的，有每天至少呆在病房里10多个小时的青年才俊，却常常显示迟到打卡，也有虽然迟到早退然而打卡却显示正常的。其实只要认真的观察，你就会发现这真真是个精彩的世界。我非常认可的一个观点：幸福就是你有能力看清自己拥有的东西而不纠缠还未得到的和已经失去的，幸福是一种能力。

世上绝大部分都是平常人，要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平凡。太过飘渺的东西并不适合你我，就如同惠能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般，并不适合你我，还是学学神秀的“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擦拭，勿使惹尘埃”吧。

毕竟在这个信息茧房大行其道的时段中，没有人能摆脱那个其实并不存在的时间的束缚。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些计谋虽然简单，却非常毒辣，我也经常被遇见，并且对于背锅和被挖坑亦或掉进坑里这种事我也是深有体会和经验丰富了，不过却很少去破，或是不屑于去破，世事本就多艰难，我自问心无愧即可，况且流言蜚语对我这个魔法免疫并且生活上怕麻烦同时伴有严重脸盲症的人来说是根本无用的，路上两米以外的人我就看不清面容了。只要自己内心足够强大，自己不会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其实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大多数人总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毕竟在熟悉的人眼中，谁又不是那个可以“且待小僧伸伸腿”的人呢，算了，这些太没劲了，不写了。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是不是又有点悲情了？也不写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应该是再二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早了点，不写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就这么结束吧，准备去上班了。希望才是人类存在至今以至于继续存在下去的动力。毕竟我也只过了工作的前二十年而已，后二十年会如何呢？想起去年的第一场大雪时上班路上的情景：虽茫茫一片，却坚定前行。且行、且看、且从容；且停、且忘、且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