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记忆:学大寨岁月</p><p class="ql-block">文来自:身安即家 </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广大农村有一个妇孺皆知的响亮口号:“农业学大寨”。这个口号,与另一个口号“工业学大庆”一样,成为那个时代工农业战线上最激奋人心的号角。</p><p class="ql-block">处身于特殊岁月之中的中国农村,时代的风云自然会于潜移默化中让每一个人的身心受到强烈濡染。那时我年龄虽小,却有幸目睹了时代风云变迁,并在稍大一点后有幸参与其中。因此,个中感受自是十分深刻。</p><p class="ql-block">上小学时,老师教我们唱一首歌,名叫《大寨红花遍地开》。开首两句是:农业学大寨,农业学大寨,毛主席的指示记心怀。众所周知,大寨和大庆一样,是毛主席为工农业战线树立的两个光晖榜样。大庆生产石油,代表人物是王进喜。大寨是山区农村,代表人物是后来以平民身份跻身国家副总理位置的陈永贵。</p><p class="ql-block">陈永贵是翻身农民,建国初期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面对家乡的穷山恶水,他无所畏惧,充满信心,殚精竭虑,集思广益,带领全体村民艰苦奋斗,战天斗地,以苦干加巧干精神,让贫穷的大寨迅速走上幸福美满之路,一跃成为全国农业战线上一面鲜艳旗帜,受到毛主席、党中央的高度肯定。</p><p class="ql-block">那时放电影前总要加放新闻纪录片。从新闻纪录片中,我第一次领略到大寨的山水人情,更从中感受到大寨人不屈的斗志、拼搏的精神、充沛的干劲、大干快上的风貌。</p><p class="ql-block">大集体时,大队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召开群众大会,与会公社领导和大队领导每每相继发表讲话。学大寨,赶大寨,是各级领导每次会议必讲的话题。</p><p class="ql-block">公社统一规划的农田水利工程,需要全公社社员群众协同作战才能完成。而改造农田活动,则以大队为单位,统一布置与行动。</p><p class="ql-block">我们大队所处地域,既不是平地,也不是山区。有的地块平坦如镜,有的地块凹凸不平。平旷的土地自然不在改造之列,高下不平的土地理所当然地排列在改造范畴。</p><p class="ql-block">改造农田绝不是盲目照搬外地做法,而是因地制宜,就事论事。不平整的土地高铲低平,目的是下雨天不窝水,下雨天能保住墒。排水设施不完善的地块,因势利导,挖排水沟,修硬边渠,确保既能排出雨天积水,又能在旱天顺利浇水灌溉。</p><p class="ql-block">公社与大队都有经过专门培训的水利技术员。每次改造土地的行动,事先都有统一详尽的规划设计。规划设计一旦完成,大队接连召开两道会议。第一道是各生产队队长会计会议,安排部署各队承担的改造任务。与会人员还要亲临改造地块实地考察,认领本队所分任务;第二道会是召开全大队社员群众动员大会。参与土地改造行动的全体人员悉数参加。大队主要领导要在会上满怀激情地作动员报告,各生产队队长要分别作表态性发言。必要时,队与队之间还要发出挑战与迎战,双方代表还要在会上当众宣读挑战书和应战书。</p><p class="ql-block">每次土地改造工程拉开序幕,工地上统一安排上工、收工、中间休息时间,虽不似军队那般整肃严谨,却也规范整齐,张弛有序。</p><p class="ql-block">工地上的气氛大致一致,但又各具特色。以红旗为主色调的各色旗帜随风飘扬,沟沟坡坡上用料姜石镶嵌着石灰粉面的巨幅标语,看上去耀眼醒目。战地喇叭里,不断播放着振奋人心的豪壮歌曲。工地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人欢马叫,热火朝天。整个劳动气氛,紧张、热烈、规肃、感人。</p><p class="ql-block">晚上收工前,各生产队的工程进度都由大队里组织的专业人员验收,然后量化排序。排序结果一旦在喇叭里播出,工地上所有人都会暂时停下手中的活,驻足静听。受到表扬的生产队,立刻群情振奋,连连挥臂高呼,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受批评的生产队,群情黯然,人人低头不语,或发出小声咕哝。不知是在自责,还是诉说心里的不服气。</p><p class="ql-block">由于劳作在本大队,各生产队距离工地不是太远,午餐大都在本村做好后由专人送到工地。吃饭前,所有人在附近沟塘里随便洗一把手,端起饭碗或拿起蒸馍便大口大吃起来。</p><p class="ql-block">一般情况,吃饭时间一个多钟头。饭后,大家稍事休息,继续干活。</p><p class="ql-block">大队每次都把具体任务落实到各生产队,谁完成得早,验收合格,谁就可以提前收工。工程进度缓慢的,自然会受到大队的批评。每一项工程完工后,大队都要依据实效评优罚劣。完成任务早工程质量好的颁发锦旗,予以表彰;完成任务晚工程质量差的,会授以黑旗,受到严厉批评。</p><p class="ql-block">工地上的劳动感受,如不深入其中,是万难知其详情的。只有深入其中,躬身实践,才倍觉真切而动人。</p><p class="ql-block">上初中那年,暑假期间,队里一时人手缺,父亲动员我们几个半大孩子参与大队平整土地劳动。那次劳动是在大队东边一个生产队,距离我们村三、四里远。前期的艰巨工程大人们已提前完成,只剩下工程扫尾工作。我们的任务是,进一步完善工程细微处存在的不足,把略显粗糙或不规整的地方,整理得精细美观一点。</p><p class="ql-block">平日上学,只要顺路,我们喜欢绕到工地上看大人们干活儿。紧张繁忙的劳动场面,早晚见了都让人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涌动出参与其中、一试身手的念头。大人们干活时,并不是一味的闭口不言。稍有间隙,他们总要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说笑。说笑内容,绝不是什么严肃认真的话题,全都是天南海北听来的逸闻奇事。小孩们最喜欢听大人们讲的笑话或闲话,它比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不知生动形象多少倍,让人听后开心万分。</p><p class="ql-block">如今,我们不再是旁观者,不再像以往那样带着一肚子羡慕听大人们说笑,而是和他们一样,在实际劳动中直接参与到他们的说笑之中。天气炎热,劳动节奏快,大家身上的汗水一直流淌不停,一个个汗流浃背的。然而,处于紧张劳动状态中的人们,对热的感觉似乎麻木得多。顶头照射的太阳不再热辣,汗湿的衣裳干脆脱下,打着光脊梁干活,给人的感觉更爽快更利亮。挥汗如雨的劳动过程中,那怕有一丝轻微的细风徐徐吹来,身上扯成行的汗珠无论滚到哪里,都给人一种凉森森的快感,感觉起来很舒服。干活期间,只要汗水没有流进嘴里、流进眼中,大家一般不会轻易停下来擦拭的。只有眼睛被汗水蜇涩了,或汗水流进嘴里了,大家才会停下手,撩起衣襟、挥动衣袖或捏住搭在脖子上的毛巾,随便摩拉一把,继续干活。</p><p class="ql-block">那几天,我们几个半大孩子出于初次参与劳动带来的新鲜感,干起活来都很卖力,不仅干活速度特别快,而且严格按照规定标准操作,谁都不敢稍有懈怠。干活过程中,接连不断的说笑声,像一根贯穿其中的引线,始终把大家的兴致与干劲牢牢联结在一起。</p><p class="ql-block">每天下午收工前,大队评比验收后,我们队都受到表彰。父亲知道后,很高兴,特意让负责做饭的人把生活标准提高一点,以示对我们的奖励。此后,每天上午,我们都能吃到麦面馍和离水面条。后来面条吃得有点腻了,我们提出要求,能否做点豇豆或绿豆汤,父亲一点没犹豫,立刻答应了。</p><p class="ql-block">集体干活,紧张劳累而不失愉快。工地上热火朝天,一片繁忙,没有人偷懒,没有人磨洋工。可能是环境影响,大家无心偷懒,也没空偷懒。大众关注之下,喧闹氛围之中,任何偷懒的“小动作”都无处可使,任何投机取巧的行为都倍显无聊与卑劣。</p><p class="ql-block">一天上午,天气微凉。整整一个上午,太阳大部分时间都被不停流动着的云彩遮蔽着,小东南风一直刮着。干起活来,不仅不感到热,反觉得很凉快很舒贴。趁着凉爽天气,我们中间没有休息,一口气干到下午一点。不知不觉中,竟把全天的劳动任务都完成了。那天,队里送的是豇豆汤和蒸馍。满满一大桶稀汤,顷刻之间被我们一口气喝完。清楚记得,我那天上午接连喝了六小豌豆汤,吃了三个三两重的馍,肚子竟一点感觉不到撑。其他人和我差不多,似乎一下子比平时能吃能喝不少。</p><p class="ql-block">下午回去,父亲看到了,问:咋真早就回来了?我说:我们上午把一天的活干完了。父亲没说什么,很满意地看了我一眼,说道:那好好歇歇吧。</p><p class="ql-block">全大队土地平整任务完毕后,农田改造任务尚待进行。不久,上面要求对部分土地实施深翻。这一任务以生产队为单位,各队根据本队土地情况确定深翻地块与面积。我们队里经研究决定,对村子北面那几块地实施深翻。</p><p class="ql-block">村子北面不远处,有个圆形小苇坑,处在对等四块地的结合处,坑里长满了苇子。春天,青葱中略微泛黄的苇芽刚刚拔出,看上去很柔嫩,很粗壮,很惹人心疼;随着天气日暖和夏天来临,苇子节节拔高,细长的叶片灰绿而厚实;夏末秋初,苇子长出灰紫灰色缨帽,密匝匝一大片,像一面面古战旗,随风摇摆,刷刷作响,煞是壮观;临近初冬,苇子裹身的叶片与缨穗慢慢干枯。这已经意味着苇子到收割时候了。每年这个时候,这里的苇子和村子东那个大苇子坑里的苇子都是卖给坤大家的亲戚,他们家世代编苇席与旋儿子。</p><p class="ql-block">苇坑对周围四块地非常重要。春秋季节栽秧苗,人们常在这里取水浇苗。苇坑西边和西北边的两块地,是队里决定要深翻的地。那段日子,全队男女劳力齐集在那里,按人划块深翻。</p> <p class="ql-block">一天上午放学回到家里,母亲说:听说人们深翻地时,挖到了窟眼儿钱,还有其它东西。我一听,撂下手里的东西,往村子北面飞跑而去。当我气喘吁吁赶到地里时,大人们正要收工。我亟不可待地问:挖出的东西呢?有人说:谁挖的谁拿走了,没啥稀罕东西。</p><p class="ql-block">我不信,又问:哪儿挖出了窟眼儿钱?有人指了指地西头,说:那不是,就是撂着碎砖头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我飞奔向那里,到跟前一看,有个刚刚挖出的小坑里澄了小半坑清水,破碎的青砖块散落在坑里坑外。我蹲下身子,用手仔细扒拉着碎土碎砖,希望能找到点什么。然而,手指都扒疼了,却一无所获。</p><p class="ql-block">带着深深沮丧,我缓缓站起身来,没精打采地准备往回拐。迈开脚刚走没几步,忽然踢到了一块青铜片,急忙捡起来细细一看,是一块残破不堪的圆形青铜片。我用手擦掉上面的泥巴,一边翻玩着,一边往家里走。回去后,我问二姐:这铜片儿咋烂成这样?二姐说:人们挖地时,挖到一块大四方砖,揭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用青砖垒的方形小坑,坑里面是清水,坑上面盖着这个铜片。人们再往里挖,挖出了几十个窟眼儿钱。这个铜片儿本来是囫囵的,不知被谁用锨捣成这样了。</p><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被捣烂的铜片儿,是古铜镜。可惜那时的人们没有基本文物知识,随手给破坏了。如今想起来,觉得还真是有点遗憾。</p><p class="ql-block">深翻土地工作开展没多久,上面就命令停止了。说这样做对粮食增产不仅没好处,反而破坏了表面的活土层,会影响粮食产量的提高。</p><p class="ql-block">学大寨要因地制宜,落后的农村没有现代科技支撑,只能土法炮制出提高产量的笨办法。那时最常见的做法便是千方百计地积肥。</p><p class="ql-block">一个阶段,每逢开群众大会,大队支书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这样两句话:一定要管好人粪尿,确保粮食高产。于是,人与牲畜的粪尿成了宝物。各家各户的人粪尿要统一交到生产队。尿按桶记分,粪按斤记分。做饭后灶膛里的小灰也要统一收起来,和人粪尿混在一起集中发酵,制成土粪。</p><p class="ql-block">积肥的第二个途径是挖堂土,铲地皮。所谓挖堂土,就是把各家室内闲置多年的土层挖掉,再用新土填制起来。农谚说:土闲三年即是肥。挖出的堂土送往地里作肥用。所谓铲地皮,就是每逢下雨天,尤其夏天雨后,集中全队男女劳力,从东到西,挨家挨户把地上的泥层铲起来积成堆,天晴后拉到地里当肥用。</p><p class="ql-block">积肥的第三条途径是掩青。掩青有两个方面,一是夏收后在即将秋播的地里撒上一种叫圣麻的植物种子。圣麻是速生植物,雨水好,十天半月就能长人把高。当时链轨拖拉机各大队都有,长满圣麻的土地只有拖拉机才能将其深掩在土层里。掩埋后的圣麻只需一两场雨,便会腐烂成肥。二是动员人们收割沟坑坡上的蒿类植物,按斤记分,统统挖坑放入其中。沤烂后搅拌细土,当肥料使用。</p><p class="ql-block">落后生产力之下,干部群众用尽一切可用之法,一个心眼儿地就地取材,希望能促使粮食丰产。</p><p class="ql-block">单单在口号里学大寨,给人的感觉总是太抽象,最好是深入到大寨参观学习。七十年代中期,公社特意组织各大队支书去大寨参观学习。公社书记亲自带队,奔赴大寨,实地观摩学习。</p><p class="ql-block">参观回来后,在群众大会上,大队支书很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人家大寨啥地方?说得上穷山恶水。可人家硬是凭着一股子干劲儿,把个穷山窝窝变成了人人眼气的好地方!人家陈永贵如今干到中央,当那么大领导,头上一天到晚还裹着个白手巾。他不拿国家一分钱工资,仍然和社员们一样拿工分口粮。你说,人家那样的觉悟和干劲儿,咋能干不好?</p><p class="ql-block">支书还说:大寨的社员下地干活,一律骑自行车,穿工作服,咋看咋神气,咋看咋舒服。说到这里,会场上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连声地唏嘘不已。那年头,劳动布刚走进乡村,谁能做一件上衣或下衣,必会惹得路人频行注目礼。</p><p class="ql-block">从大寨参观回来后,各大队自然又是一阵紧锣密鼓的大干快上。每个大队的干部无不开动脑筋,精心思考着如何发展提高自己。我们大队新开挖的大坑塘,便是那时候实施的。</p><p class="ql-block">学大寨,还要树标兵。标兵主要面对妇女群体。被树为标兵的人,不是终生享受荣誉,而是一年一评。</p><p class="ql-block">队里每年评标兵时,生产队干部都会集中在我们家里。按照上面指示,妇女标兵分两个层次,中年妇女一个层次,未婚姑娘一个层次。研究时候,所有生产队干部挨个对每个年龄层次的妇女评头品足。大家很真认真,希望评出的标兵身深孚众望,确实能起到模范带头作用。</p><p class="ql-block">记得很清楚,中年妇女群里,年年被评为标兵的都是西院的七奶。七奶是个淳朴实在人,不论啥活儿都干在头份,从无怨言,从无消极怠工行为。姑娘层的标兵,连续几年评的都是二姐。二姐不善言语,在家里很少与兄弟姐妹们争长论短。二姐不很擅长做针线活儿,但干集体活儿却是一把人人称赞的好手。我家三个姐姐,各有所长。大姐脾气不好,喜欢训人,却事事吃苦在前,对家里贡献最大。她一人独揽了全家人的穿鞋事宜。农活之余,有一点空闲,大姐手里都不离针线活儿。我家墙壁上,早早晚晚挂满了一家大小所穿鞋子。二姐作针线活稍次点,但家里出力气活每每干在头份。印象中,那时全家人吃水大都由二姐一人承担。二姐性子好,常不计一切保护小弟弟小妹妹们。尤其母亲生气打我们中的哪一个时,二姐总是冒着被母亲打骂危险,挺身而出,阻拦母亲。三姐岁数稍小,地里活儿干得不多,可喂猪刷碗拾柴的事儿主要靠她。三姐争胜心强,家庭观念重。父亲干队长,难免会得罪一些人。每当有人背地里议论父亲啥不是被三姐听到,一顿好吵自是免不了的。</p><p class="ql-block">队里评出的标兵,没有多大奖励,只是工分上稍高于其他人。那时候,男劳力一天的工分是十二分,女劳力一天的工分是十分,半大孩子一天的工分七分。评上了标兵,便可以享受和男劳力同样的工分待遇。为二姐评上标兵的事儿,父亲显得很不自在,每次都坚决拒绝评自己的女儿。然而,全体与会队干部一直坚持。他们说:这不是徇私情,是你家二女儿完全够格。父亲无奈,只好作罢。</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农村的变化虽说不上多巨大,但在现有条件之下,在集体所有制氛围里,确实有了长足发展。那时各个大队,至少有一部拖拉机、一辆轮胎车。至于打面机、粉碎机、脱粒机,每个生产队都有。</p><p class="ql-block">学大寨,既是一代人精神风尚的完美展示,也是一种可贵民族品质的有效传承。这种民族精神与风尚的展示与传承,在特定年代里,自有其弥足珍贵、不容忽视的巨大历史意义。</p><p class="ql-block">难忘学大寨的岁月,难忘那时的生产大队与生产小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6.4.1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