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上）

兆良

上海人把岳母叫“丈母娘”，我的丈母娘今年95岁了，元旦一早我和妻子去拜年，见她靠在床上，我马上大声说“丈母娘新年好！”我这样当面直呼丈母娘带有一点玩笑，正常的叫法应该是“姆妈，新年好！”岳母心里明白也笑盈盈地说“大家新年好！”

岳母是苏州东山人氏，从小没了母亲，十几岁就到上海纱厂做工，二十岁成婚，养育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她提前一年退休，让插队回来的儿子顶了岗，隔年我的儿子出生了，照顾我们外地人，岳母让把四个月的小人留在上海，50岁的她担起了外婆的重任。

岳母的退休生活是累并快乐着，同一层住户的几个老太太逗逗小孩并帮着照看一下，楼道里有了欢声笑语。过去她上班忙，和人家不来往，现在抱着外孙兜风总有人上来搭讪，夸夸小人，聊聊带孙故事，在弄堂里人气上升。当然，她带孙也有特别难的时候，岳母多次讲起有个下雨天带外孙去看病，风雨中她背着小囡，一手撑伞，一手托屁股，真是又急又累啊！每当讲起这幕场景时我和妻子都觉得内疚，唉，本来应该是我们的事，难为老人家了。

而我们在安徽最盼望的事，就是上海来信，最好里面夹着照片的那种。

80年暑假父子俩的第一张合影

80年9月份，我爱人到上海去学习一个月，回来时居然把她妈和儿子也带来了，这让我喜出望外。

那时候我刚刚分到两室一厅的新房，厨卫齐全，校园里的环境干净整洁，教职工中上海人多，打招呼时也喊她“外婆”，菜场离得近，农副产品很丰富，这一切让岳母非常满意，于是定定心心住了半年。

岳母是一个非常勤快的人，除了带娃还把全部家务都承担下来。我那时上午四节课，下午就自学函授课程，晚自习到教室辅导，回家就备课改作业或自学大学课程，生活非常规律。安徽的单位中午都回家吃饭，平时妻子回来手忙脚乱做饭，吃完再去上班，现在到家就有儿子搂，有饭吃还可以躺一会，快活得不得了。

星期天，我看她母女坐在阳台上一起晒太阳打毛衣，小朋友在边上玩，娘俩轻声细语地啦家常，要买些什么食品啦，给小人添什么衣服啦，或者上海邻居的故事啦，偶尔也能听到要给我添毛衣之类的话，一派温馨祥和的氛围，让十几岁就独自在外的我深深享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岳母还是烧饭做菜的好手，她的邻居都是宁波人，她跟他们学了一手宁波菜，她带来一大瓶自己腌的梭子蟹，让第一次尝到这海鲜味的我欣喜异常，最后连咸蟹汤都用来烧豆腐，撒一把切碎的青蒜叶吃得干干净净。岳母腌的咸肉酱油肉更让我从实践上深刻理解了宁波人的“下饭”两字。81年的春节我们四个人在蚌埠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可怜了还在上班的岳父，到了三月份实在忍不住一封书信把老伴和外孙招回去了。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岳母总是要到蚌埠来住一段时间。我儿子上学了，她提前半个月带他一起到蚌埠，开学后自己回沪，放寒暑假前半个月又来蚌埠，考完试，祖孙俩就坐上回沪的火车了，这成为我儿子小学阶段的一种模式。一直到初中他自己能来去了，外婆才定心在上海等候。

每当我回想在安徽的生活，总忍不住跟妻子讲“你妈来蚌埠，是我这辈子生活最舒心的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