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佛说:善恶本一念,佛魔由心生;父母教导我:芸芸众生万般苦,一切善缘因果自渡,既便我们活得蝇营狗苟遍体鳞伤,内心必存光明。不管岁月时局如何沧桑变化,只要你身怀坦荡善良前行,那些藏在人性中最正直的善根,哪怕经历风霜雨打,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岀茁壮成长,结出让人羡慕丰硕的果……!</p><p class="ql-block"> ___谨以此文,祭奠我远逝的父母及先辈,和致敬那些走过相同岁月受过冻挨过饿的同龄人!</p><p class="ql-block"> ___题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个人的味蕾深处都藏着一种叫妈妈的滋味,隐隐地牵引着许多人童年家乡辛酸或快乐的记忆。或许我们不少人早已逃离故土,或许为了生活为了子女仍劳碌奔波漂泊在外,或许早已衣食无忧功成名就闲居他乡几十年,老化木纳的味觉神经慢慢习惯了随乡入俗,但少年时期节衣缩食的艰难日子里,那些刻骨铭心地滋润过我们幼小心灵和瘦弱身体的地方美食,总能穿过岁月的窗棂,带领我们思乡怀旧的记忆回到那魂牵梦萦的故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宜丰人民传统习俗的生活里,人们总是喜欢随四季变化,晒一些时令果蔬点茶装饰年味招待客人,年末再用糯米制作几样年货犒劳家人赠送亲友。不管有钱没钱,压轴大戏是家家户户冬季农闲时期裁几板炒米片,年三十打一石臼麻糍迎新年,寓意着一家人来年生活甜甜美美团团圆圆喜气洋洋。留在许多同龄人记忆里深刻印象,香就是最直接的嘴上幸福,甜就是最欢愉的心里满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过去计划经济年代物资极其匮乏,大部份农村家庭都是寅吃卯粮,秋后就靠其它杂粮接济凑合着过日子。那个时候政策天天搞政治运动,记忆里我的父母常常被莫名的阶级斗争揪去批来斗去。家庭成分就像是社会阶层的一道分水岭,亲情也早已被革命,许多村民看到我们像瘟神一样都躲得远远的,更不敢同我家有任何交集!</p><p class="ql-block"> 记得好像是一九七三年秋天特别干旱,大多数乡村百姓种植一季晚稻基本没过个镰,交完公粮后生产队里仓库里谷子就所剩无几。对于我们这样特殊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由于家庭成份原因,父母每年都要被村委摊排许多义务工,年终所攒工分根本领不到全家应得分配的口粮,更莫想分到过年大家所需的糯谷。立冬过后,眼看家家户户都在千方百计筹集糯谷晒炒米迎接新年,而我们家就开始揭不开锅,急得母亲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晚饭过后,父亲兴奋地告诉母亲,要她准备叁斤茶油和几斤薯粉,邻近豪家村有一位解放前在祖父家里做过长工的刘姓的朋友,愿意岀面去换一斗糯米到我家。三天后深夜十点,母亲依依不舍把平时省吃俭用下来的薯粉和茶油,用一个布袋和竹筒罐装好交给父亲,父亲再步行四五里路到双方村庄中间公路傍的过路亭,按约定时间先学三声猫叫,刘姓朋友从树林中钻岀,警惕地对上暗号确认身份后,双方又摸黑返回树林各自拿出糯米或茶油薯粉交给对方!</p><p class="ql-block"> “刘兄:实在是寻不到合适的人,只能麻烦刘兄啦,让你担心受怕真是过意不去!”</p><p class="ql-block"> “老板,您就见外啦,要不是当年老太爷见我可怜肯收留我,我一个乞乞骨骨的孤儿,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后来多亏您又赠送三块现洋给我,让我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您家的恩情我一直无以回报。惭愧的是我自己一直没有多大能耐,按道理今晚不应该收下您的茶油和薯粉,可家中还有几个饿死鬼,也是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里?这些柳条糯是我找了三家亲戚赊来的,就让侄儿们将就地过个年吧,回到家千万要让嫂子仔细检查检查糯米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漆黑的深夜十一点,我们一家人紧张地守候在厨房的侧门边,一听到脚步声和几声咳嗽后,母亲迅速打开一丝门缝让父亲快速挤进门,领着气喘吁吁父亲来到饭桌前,打开布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抓一把糯米,用嘴轻轻地吹了一下捧在手掌中那白胖胖圆滚滚的糯米,一家人兴奋地仿佛又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和生活中的甜美。突然母亲对着父亲惊慌嘟囔起来:“嘿嘿老翁傀,布袋里怎么夹杂着六尺布票?是不是刘叔不小心遗留下来的,要不要明晚上再送回去……?”只见一向木纳的父亲瞬间眼眶就湿润了:“刘兄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难怪临別时反复叮嘱要我们检查糯米,他是看到小的们全是穿着破衣烂袄,存心送给我们的。他晓得我的脾气,也晓得我了解他家的窘境,同样是僧多粥少,说破了一定会拒绝他这份厚礼,小子们今天你们要记住刘叔这份情义,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加倍报答刘叔的恩情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糯米换来之后,母亲就偷偷地开始筹集制作炒米片的各种原材料,先是从集镇国营商店买来一斤大麦,浸泡后倒入一个抽屉内,用几片丝瓜络遮住保湿放在灶台边增温,待麦芽长得挤满抽屉露岀一片绿色叶子时,洗净一背篓小红薯,倒入大锅中熬煮成一锅糊,再把洗净切成段的麦芽倒入锅中不断搅拌,通过麦芽酶的催化作用,蒸干水分后就变成半锅黄澄澄甜丝丝浓稠稠的蕃薯麦芽糖。</p><p class="ql-block"> 冬至过后,母亲选了晴好的天气星期天,早早起床,把浸泡好的糯米蒸熟后,为了防止革命群众揭发地主阶级家庭开小差搞享乐主义,母亲偷偷地把蒸好的糯米饭,用竹匾晒在阁楼上的屋檐下。为了达到理想水分碾压的炒米,母亲反复教导我过段时间需要筷子翻晒的技巧。待糯米饭水分晒成七成干,抓一把用手掌握紧成砣,松手成粒的状态下收集起来。夜深人静后父亲趁左邻右舍都入睡后,悄悄地叫醒我和小姐姐,打着络箕点着枞光照明,牵着耕牛挑着晒干的炒米去村郊一个叫下山的碾间去碾炒米。到达碾间后,父亲先用筅帚仔细把碾槽洗扫一遍,再均匀地把炒米撒在碾槽内,然后叫上姐弟倆坐上牛车,赶着黄牛顺方针反复用石磨碾压炒米,父亲跟在牛车后用扁担不停推转石槽内的炒米。</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由于炒米中水分晒得不干,不一会儿炒米就板结成砣,为了防止炒米碾压成糊,父亲又急急忙忙摸黑赶回去取粗糠。父亲走后忽明忽暗的火把照着阴森恐怖的碾间,姐弟俩想起曾经听闻在碾间内吊个几个冤死鬼的故事,吓得瑟瑟发抖。不一会儿父亲回来后,把粗糠均匀地洒在碾槽内,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反复碾压,近二十斤晶莹剔透扁扁的炒米基本碾压成形,子时三刻朦胧的月光洒在几个冷得瑟瑟发抖的人身上,心里却是满怀幸福与温暖……!</p> <p class="ql-block"> 母亲天生就是一个美食家,即便是我们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贫困年代,也能变着花样把不同的杂粮做成美食,满足全家人胃口对美食渴望,特别是对裁炒米片的前期准备工作一点也不马虎。临近年关,母亲先是叫大哥上山斫几担撸基,后叫上二哥到小河里捞些粗砂洗净晒干后分级过筛,母亲再把储存好的花生仁芝麻凉晒一次,最后把积攒许久的鸡蛋到集市挽成米糖白糖等原料,下雪天生产队集体不出工之际,母亲偷偷地关上门,叫我坐在灶堂口用撸基烧好火,待铁锅烧得旺旺时,倒入砂砾再涂抹些菜油,等铁锅冒岀油烟时,迅速倒入炒米用竹稍小帚不停地翻炒,不一会儿一锅锅冒着米香白中泛黄的炒米迅速岀锅,父亲用米筛筛岀砂砾后,再用簸箕收集起来,待炒米全部炒熟后,母亲洗净铁锅,倒入米糖薯糖,迅速加热翻炒后,再倒入半箕炒米。一会儿一锅黄灿灿黏糊糊炒米糖初步成形,香喷喷的浓烈气味溢满厨房。父亲迅速把锅内的炒米铲入早已洗净门板上的方格内,再用量米的竹桶罐来回碾压滚动,待炒米糖稍凉还留余温时,迅速切片装坛入瓮。最后一锅母亲会把少量炒熟的芝麻花生仁倒入炒米糖中,那香气扑鼻的麻片香味一下沁人心脾,那简直就是人间致宝:切开之后,整个炒米片温宛如玉,黄中夹白,白中嵌黑,拿上一块反复在手上掂量,还不忍心吃进肚子里,一家人围站在灶堂口,幸福的年味让我至今还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在我老家澄塘,直接用炒米加糖制作而成的叫炒米片,加入芝麻花生仁佐料的叫麻片。麻片是正月里招待贵客的首选点茶,母亲把两坛炒米片放在楼阁里,其中那一小坛麻片藏在放棉絮竹篓里。</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冬天连续下了一场又一场很大很大的暴雪,村里闲着无事又开批斗会,民兵又借割资本主义尾巴抄走我家那坛大的炒米片。那一年村上来了一波又一波说是长江缺口的外省逃荒人。有一天傍晚有一位老人领着俩仨个小孩站在众厅里,冻得瑟瑟发抖,不少吃瓜村民议论他们是专业讨饭人,不值得同情,于是众人纷纷离去。母亲看到此景,偷偷地拿了一床竹晒垫,又搬来一些稻草让他们凑合避寒,再在傍边点燃一堆树蔸柴火保温,临走前看到几个小孩饿得嗷嗷大叫,又悄悄地回家告诉我,那一小坛麻片被她转移藏茅茨内灰间里,要我用托盘装一盘麻片给那几位讨荒人,并告诉我“积善之人,福泽绵长”,第二天醒来,门口早早码放着几捆绑扎好的稻草和晒垫,门栓上还挂着两斤百家米……!</p><p class="ql-block"> 后来那半坛藏在茅茨灰间内麻片,即使再饥再饿大家都谦让地想让对方吃,直到那一坛麻片最终被春季的暴雨淋湿变霉变坏,但那坛喷香喷香的炒米片幸福记忆一直萦绕在大家心间……!</p> <p class="ql-block"> 一路走来,家乡的炒米片,它不仅给予了我幼年生活里快乐与营养,同时也记录了我童年生活中许多辛酸与苦难。有时回家时,我会情不自禁走到那坍塌的土砖坯墙茅茨灰间边,仿若当年那坛藏在草木灰内的炒米片飘来香气浮现在眼前,伸手触摸时又飘得很远很远。转身框开老屋那扇早已破败不堪的大门,屋内昔日慈祥的身影再也寻不见,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伤悲瞬间涌上心田。</p> <p class="ql-block"> 那黄灿灿黏糊糊甜脆脆香喷喷的炒米片哟,昔日凡俗烟火里,留在许多人童年记忆里的大众年货,承载和传递过人世间多少代多少人的情和爱,如今随着农耕时代的许多生产生活工具,特别是碾槽等原始手工作坊的废弃,偏远乡村都寻找不到它的踪迹。有时岀差或旅行时,看到市场上琳琅满目类似炒米片的芝麻花生糕点,忍不住的怀旧促使我买几样回家尝尝鲜,一口咬下去,仿若人间忽晚山河已故,味觉世界里还是家里父母传统手法做的食物最香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孟郊说:最恋慈母手中线,难舍游子身上衣;贺知章道:乡音不易改,初心最难忘;而我呢?经过儿时穷苦生活的锤打磨砺,也经过现在国泰民安丰衣足食的幸福洗礼,早已将少年时期许多不愿触及的过往隐入尘土,甚至将乡音也慢慢融夹在工作迁徙过程中南腔北调的方言俚语里,唯独父亲常常佝偻着千疮百孔的身躯,悄无声息地为子女遮风挡雨时留下的那份挺拔倔强;母亲经历无数劫难后不停地缝补伤口时,人性中仍保留着悲天悯人的那份纯真善良,如同天寒地冻黑夜里点燃着那堆篝火发出微弱光芒,温暖并照亮着子女苦苦熬等待天亮……!</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转眼又是一个乍寒还暖冬天,寻寻觅觅怀旧追踪几十年,终于在棠浦东刘一栋破旧的房子里,找到一座传承了六百多年的石槽石碾, 坐上咕噜咕噜转的牛车上扬起鞭,闭上眼仿佛我又回到了阔别许久的童年,蓦然回首那喷香喷香的炒米片滋味一直镌刻在脑海在心田,可惜的是那个天天盼着碾炒米过年的少年,早已没了当年的纯真与笑脸,原来他已把他的慈爱父母遗弃在天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一九九三年冬父亲大病,我们五姊妹提前四个月为父庆祝八十大寿,我摄下了父亲生前最后一张与部分老一辈亲人参加寿庆时合影,图中老人如今全部已作古!)</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