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小刚

雪

气象部门发出预报，以长沙为中心的中南大部分地区将迎来一场暴雪。政府相关部门提前要求各单位做好防灾准备。身处冬日暖阳中的市民不以为然，毕竟人们已经多年没有感受过大雪纷飞的场景了。有的人认为天气预报越来越不靠谱了；有的人则开起了玩笑，说“愚人节是不是提前了”；有的人则在抖音平台发下毒誓，说“如果明天长沙下了暴雪，我将从长沙火车站沿着五一路，走一步舔一步，一直舔到岳麓山的电视塔。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暴雪似乎听从了天气预报的命令，它如期而至。一大早，当我打开微信朋友圈，发现满屏都是人们晒雪景的照片。我忍不住打开窗户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皆是银装素裹。也许早就计划好了要给星城多一份浪漫气息，这场久违的大雪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依旧下得酣畅淋漓。这不，南方的小土豆们再也不必千里迢迢赶到哈尔滨去赏雪了。当初质疑这场大雪的人如今看到这满世界的鹅毛大雪，想必他们也会和我一样沉醉在这个浪漫的世界。我忍不住将双手伸向窗外，感受大自然为人间带来的这份珍贵礼物。雪花像是坐着降落伞，从高空徐徐飘下。不一会儿，掌心落满了雪花。

这蓬松而又晶莹剔透的雪花在体温的作用下瞬间化为了水珠。融化的雪花不禁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

　　小时候最怕下雪。

我的体型属于偏瘦型的。可能是皮下脂肪较少的缘故，导致特别怕冷。每到冬天，同龄的小伙伴都盼望着下雪，而我却截然相反。

我出生在农村，祖祖辈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仅靠一亩三分地养活一大家子，我家的生活自然谈不上富裕。

临近年关，蔬菜的需求量大增，加上从白雪皑皑的菜地收割一波菜实属不易，这个时候的菜价自然抬得高一些。

过年，香菜是老百姓的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蔬菜。父亲精心培育了两个来月的香菜正值上市的好时节，每到这个时候正是父亲一年到头最为开心的时候，而这个时候却是我噩梦开始的时候。

种香菜难，拔香菜更难。

拔香菜的时候需要用钉耙将土一块一块地松开，这样做的目的是方便接下来将香菜一根一根地将它们从土里拔出来。松土的时候用力不能过猛，以免钉钯将脆嫩的香菜叶折断，这样不仅产量受损，香菜的品相也会打折扣。香菜拔出来之后，需要将它们一根一根地垒好。大约收集到半斤，就需要用稻草将其捆好。最后要将香菜浸到刺骨的水中反复清洗，直到将根系和藏在菜叶根部的泥土全部清理干净并将黄叶彻底清除才能运到集市上销售。

寒风凛冽，蹲在雪地里拔香菜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要我的命。每次拔菜，干了不到十分钟，我的十根手指就会冻得疼痛难忍，两脚变得麻木。实在忍不住了，我便飞快地跑回家里，用温水浸泡双手。然后围在火炉边，将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脚烤上一会儿。待全身暖和起来再回到菜地继续干活。由于反反复复来回于菜地与家里，导致干活的效率极其低下。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责备我。一开始我忍了，后面父亲的责备到了喋喋不休的地步。我实在忍受不了父亲的冤枉，于是一怒之下甩摊子走人，留下父亲孤身一人在菜地里蹲了整整一天。

过去的冬天，每年都会下好几场大雪，温度比现在更加寒冷。大雪过后屋檐下便整整齐齐地挂着晶莹剔透的的冰凌，足足有一米多长。湖南属于亚热带气候，空气潮湿。其“湿冷”的特征与北方的“干冷”有着明显的区别。这种寒冷看似威力不大，实则能够穿透到骨子里头。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不仅有难拔的香菜还有四面透风的浴室。我家的浴室还称不上是浴室，只不过是一个用红砖砌起来的平台罢了。洗澡的时候寒风像尖刀一样肆意刮着我的肉体，把我冻得瑟瑟发抖。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寒假早一点到来。产生这个想法倒不是盼望着在寒假玩得有多开心，而是希望早一点脱离这寒冷的“囚笼”---教室。上课的时候教室的前门和后门总被关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也并不能阻挡寒冷的袭扰。因为冷，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听课。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只好壮着胆子，咬着牙，用双脚在地上猛地跺几下脚。除此之外，我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抵御寒冷。望着教室的窗外飞扬的大雪，我并没有激动和兴奋之情，反倒希望它早点停下来，早点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对雪怎一个“恨”字了得。我发誓要离开这片土地，我不想活成我讨厌的样子。可我猛然发现，弱小的我并不能改变眼前的一切。

　　好不容易把小学熬完了。进入初中阶段，雪给我带来的麻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我所就读的初级中学离我的家大约四公里。往返学家、校需要经过一条河，这条河叫渌江河。跨越这条河需要经过一座桥，它属于典型的钢架桥，于是我们称之为“铁桥”。铁桥建于光绪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1903年8月23日第一趟列车从此桥通过。从此以后，产自萍乡安源煤矿的煤炭便源源不断地通过此桥运向汉口，供应汉阳钢厂。

铁桥主要供火车经过。桥梁的一侧安装了钢制构件，其上方由方形的水泥板拼接而成。水泥板路的外侧横向架着两根钢筋，这也算是象征性地给这条路装上了护栏。这条简易的水泥板路比较窄，勉强可供一人通过。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踏上这条水泥板路，透过脚下的缝隙，望着湍急的河流，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行走在水泥板上，时不时发出“砰、砰”的巨响。这声音仿佛是夜黑风高的深夜划破天际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身处绝境，我忍不住失声痛哭。

随着日复一日地经过铁桥，我的胆量逐渐大了起来。为了缩短往返家校的时间，我开始骑自行车代替步行。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中午放学后我骑着自行车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寒风一个劲地从我脸上刮过，鹅毛大雪遮蔽了我的视线。此时的我已经顾不上这一切了，我只想快一点回到家里吃上热气腾腾的午饭，然后烤上一顿炭火，将身体暖和起来。当自行车行驶在铁桥，我根本没有从安全角度出发考虑下车步行。我依旧用力蹬着踏板，一个劲地往前冲。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洞，这是水泥板从桥面掉落后留下的空洞。我本能地摁住了刹车，这时车轮虽然停止了滚动但是由于惯性，自行车在厚厚的积雪上剧烈滑动起来。失去重心的我重重地从自行车上朝桥体外侧摔了下来。在这危机关头，我的双手猛地抓住了身边仅有的两根钢筋，这才确保自己没有从桥上掉到河里。过了许久我才缓过神来，那时的我只感觉心脏一顿乱窜，就差从胸腔跳了出来。如今回想起那一幕，我仍然心有余悸。经历过“惊魂过桥”后，我暗下决心：眼前这条路再艰难我也要走下去。我一定要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从此我以“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自勉。我以超出常人的付出刻苦学习，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省重点高中。

　　进入高中，我坚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那就是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凭借自身身体素质不错的优势，我走上体育专业特长这条路线。对于体育特长生而言，冬训的质量决定来年成绩提高的幅度。高考前的那个寒假，我每天凌晨六点准时起床，迎着寒风，顶着大雪，奋力奔跑。尽管冰雪染白了头发，手脚冻得麻木，我依旧按质按量完成制定的训练计划。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我终于离开了那片曾经让我无比厌恶的土地，扎根星城，在三尺讲台耕耘。

　　雪花依旧在空中飞舞，我的眼前隐隐约约出现父亲弯着腰蹲在地里艰难地将香菜从雪地里一根一根拔起。父亲的一生平淡无奇，他就像浩瀚宇宙当中的一颗微尘。尽管如此，他却穷其一生将我们一大家子高高托举。而年幼的我是那样幼稚、无知。想着，想着，我的双眼不禁模糊起来。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我的全身不禁颤抖起来。这刺骨的寒冷是那样的熟悉。这种刻在骨子里头的记忆让我学会了坚强，它让我明白“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这刺骨的寒冷告诉我，人只有经历过痛才会醒。苦难何尝不是人生中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