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简牍书法的“旧貌新颜”</p><p class="ql-block"> ——章草《急就章》书后记</p><p class="ql-block">在古代书法史论中,称许简牍书法的很少,多贬其“俗陋无度”,故由古而今,有不少人认为简牍书体在文字学上的意义远大于书学意义。这种看法,在当时不无道理,但是时移世易,在今天追求变法者看来,古老的简牍文字却蕴含着无穷的变化,成为今人变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p><p class="ql-block">“简牍”的使用,始于商,(一如《尚书·多士》所记:“惟殷先人有册有典”),终于晋,(可据东晋桓玄“以纸代简令”:“古无纸,故用简,非主于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承载了两千年间汉字的书写,是使用时间最长的书写工具。论古,与甲骨契刻同时,有上古篆籀之貌;说今,历经古今书体变革,有隶真新体之颜。历时两千年的简牍,不仅见证了字体的演变,而且每一枚“简札”都留下了特定时期的书法痕迹。如果把不同时期的简牍书法做系统比较,我们不仅可以了解“今法”的由来,而且可以看到“古法”的本真。古时,受条件限制,古人能见到的“简牍”材料太少,很难做这种比较,而今时,上网一搜就可以看到不同时期的出土材料。现在还说“简牍”无书法意义,那就大谬不然了。实际上,书法的许多基本“法度”都来自于“简牍”,例如:篆书的纵引体势因于“简札”的形制,隶书的横展始见于“板牍”,由“线条”到“点画”的笔法在简牍中形成,延续至今的“由上而下”、“由右向左”的章法形式,更是滥觞于“简册”的书写习惯。诸如此类,不胜枚举。</p><p class="ql-block">古人说:“单执一札谓之为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大事书之於策,小事简牍而已”。“简策”即今之书籍,“三坟五典”、“经史子集”谓之大事,故书以成“策”,普通事体、日常文书,则记之“简册”或“简札”。从出土的简牍材料看,写经的“简策”字体比较规整,而记事的“简札”,往往草率。如果按照古人关于“雅体”(正体)和“俗体”的话语来作比较,相对于钟鼎碑碣等雅体(正体)而言,简牍书写多为“俗体”,笔迹简捷而草率,是实实在在的朴素自然的书写。这种不经意的朴素自然,恰恰是简牍书法的一大特点。在书法史论中,往往把“简牍”书体称为“过渡期”书体,例如,把兼具篆隶特点的“秦简”和“汉简”书体,称为篆书向隶书转变期间的“过渡性”书体。这种说法,在文字学上是有必要的,意在对字体的演变过程作阶段性区分。但从书法艺术的角度看,这种“过渡性”与“俗书”的说法一样,都带有某些贬损的含义。艺术主张个性,每一时期的“简牍”书法都有“旧貌”,也有“新颜”,它们不如整饬后的正体、雅体精致完美、规范统一,但却朴素生动,更多“古质”和“古趣”。这些所谓的“过渡期”书体,在当代不仅没有过时,反而“旧貌”换“新颜”,充满了生机。随着战国时期“楚简”的出土,包括“信阳楚简”、“郭店楚简”、“包山楚简”等等,为有识书家效法,“大篆隶化”的体征,“尖入尖出”、“顿入平出”的笔画,“飘逸灵动”的风格,使篆书一族多了一门新的面貌。近年来,隶书取法“化碑于简、以简融碑”,成为流行风尚,“借简之动化碑之静,借简之意化碑之法,借简之趣化碑之工”(张继《化碑于简,求趣由心》),“汉简”的古法今用,成就了极具艺术个性的隶书新貌。</p><p class="ql-block">“简牍”的价值,就在于丰富多样,各有特色。现已发现的最早的简牍,是“战国时期”的“楚简”和“秦简”。“楚简”如前所列,“秦简”具有代表性的是“睡虎地简”和“放马滩简”。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的“秦简”,则有“里耶简”。这一时期的简牍字体正处于篆书草变期间,尚未脱离篆书形制,称之为“草篆”比较形象。它们与同时期的石鼓、碑碣籀篆不同,字形简化,笔画粗细不均,体态俯仰倾斜。其中,“楚简”“不对称”、“不平行”,有“跃动”感,表现出更多的“草书”意味;“秦简”变连为断,方折增多,早于“楚简”进入隶书形态。另外,从“楚简”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古文”的影子。据《汉书》记载,“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这是在秦始皇焚书以后,春秋经典“简策”的一次重大发现,这些“璧中书”传为孔子书写,笔迹形同“蝌蚪”,《说文解字》、《四体书势》称之为“古文”,“蝌蚪书”也成为“古文”的代名词。在“楚简”文字中,就有“头粗尾细”形同“蝌蚪”的写法。“楚简”与“古文”的这种内在联系,反映了不同地域的书写习惯。</p><p class="ql-block">“汉简”属于“隶书”和“草书”的时代,但“两汉”有所不同,西汉流行“草”,东汉趋向“正”。“马王堆”、“银雀山”以及“敦煌”、“居延”等西汉中前期的简牍,体势侧倾,方笔增多,“逆入平出”,“奋笔长划”,刘熙载所说“篆取力弇气长,隶取势险结短,盖运笔与奋笔之辨”,(《艺概》)由此可见。西汉“草隶”,虽有“点画无常”、“增减迁就”、“俗陋日甚”之评,但其特殊的隶体篆意,也成就了其“古隶”的地位。西汉后期和东汉时期,一反过去“寖趋简捷”倾向,转求“整饬矜严”,隶书和草书皆走上“正体化”之路。诸如定县《老子》、武威《仪礼》、《王杖诏令册》、甘谷《桓帝诏令》、居延《候粟君所责寇恩事》、《隧长病书》以及长沙“五一广场”东汉时期隶书简牍,虽规整程度不同,但字画基本有常,增减有度,相向背分,势有偃波,标志着汉隶向“八分书”的转变。其中,《候粟君所责寇恩事》隶书简册,隶中带草,具有行书意味,是东汉时期简牍中比较流行的写法。西汉后期的居延《死驹劾状》、尹湾《神乌傅》、东汉居延《永元器物簿》、《遂内中驹死册》以及敦煌马圈湾、悬泉置等草书简牍,笔画逐渐收敛,“符号化”草法基本形成,方不中矩,圆不副规,抑左扬右,俯仰有仪,显见原始草书向规范化章草的转变。尤其是东汉中前期的一些简牍草书,已经是成熟章草的模样。这些章草简牍的发现,与史论中关于“史游始创章草”、“杜度形成法度”的说法基本吻合。</p><p class="ql-block">魏晋是隶书向“真书”转变、“章草”向“今草”转变的时期,楼兰曹魏西晋简牍、长沙东吴简牍和郴州西晋简牍,虽地处南北,但无不体现这种转变。书体新旧并存,相互间杂,较多的是含有隶意的真书体,亦即现在所说的“钟繇体”,流行的是“真”中带“草”的“行书”和“行书法”,在笔法中已见“点画八法”,虽显朴拙,但已比隶书旧法丰富。与楼兰魏晋简牍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些草书残纸,如《急就章》、《五月二日济白帖》等,真实地反映了魏晋时期章草和今草的原貌。启功先生称:“至草书之奇者,如楼兰出土之“五月二日济白”一纸,与阁帖中刻索靖帖毫无二致,“无缘展怀”一纸,则绝似馆本十七帖。其余小纸,有绝似钟繇贺捷表者。”(《论书绝句》)启先生所叹之“绝似”,正是古往今来简牍书法的奉献。</p><p class="ql-block">余喜爱章草,苦于传世的魏晋范本多为唐宋以后翻刻,难免被今法扰其本真。为求“古质”,遂取法于简牍,从先秦两汉直至魏晋,一路探索,启发良多,获益匪浅。经数月琢磨,书就《急就章》一篇,为谢简牍教我,特制成简牍形式,并作此文,以敬古人。</p><p class="ql-block">附录简牍书法习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章草《急就章》(局部)</p> <p class="ql-block">章草《〈尚书·尧典〉节录》</p> <p class="ql-block">章草《〈尚书·皋陶谟〉“行有九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2月8日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