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时春节(下)</p><p class="ql-block"> 老家里的重头大餐是年三十的午饭。从八九点钟开始,炉灶上就开始了煎炒烹炸,而妈妈则在另一旁忙碌着祭供的盘碗,侄儿晚辈的孩伢子们则在大人身前身后的忙乱,院子中不时的会炸响零星的鞭炮声。爸爸和弟弟封上春联、升起彩旗、挂上宗谱、灯笼,将家里院外打扫得不见一根草刺;妈妈洗漱干净妆容一新后开始摆盘垒碗,供桌上层层叠叠、满满当当的极其丰盛。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餐虽然郑重但酒是不能多喝的,因为饭后还有许多仪式要进行。首先要去的地方是海神娘娘庙。路上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以自然屯里老亲旧邻族群组队,陆续地集结成了帮队去祭拜海神娘娘。渔民们的精神信仰里,海神娘娘的地位应该高于任何宗教中的任何神旨,毕竟他们愿望里的生死安危和健康财富都与之有着直接且密切的关联,大概只有海神娘娘才是他们群体的同尊神。这个终年水里浪中谋生存的人对海神娘娘的敬畏是最虔诚的。</p><p class="ql-block">娘娘庙前烧完香,放过鞭磕了头许过愿再去龙王庙前重复一遍这番仪式。一时间全岛的青少壮年齐聚一处,虽未达到人头攒动之程度,但其场面大概也只有这天才会如此壮观。多年不见的手拉着手互填契阔,常在一起的相互调侃嬉闹,分手时互道吉祥如意。其情暖暖、其乐融融,节日——将难得一见的儿时玩伴、同学发小、远亲近邻乃至夙敌都聚集在一起,是这古老的传统民风使他们“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饭必是要包饺子的。在掌灯之前家中的男丁们要到祖坟上把“神”请来家过年(这里所谓的神是指故去的老辈儿们)。“神”进家门后要放上一挂爆竹以示欢迎,之后还要在门口横上一根拦马棍,此时真正的团圆年才正式开始。言语行操上也有了许多禁忌。如今好多的繁文缛节已经被人们忽略淡忘了,一些传统的礼仪也在逐年的失传,这大概也是人们越来越觉得年味寡淡的原因之一吧?现如今的大年夜可能全国人民都一个形式——守着电视机等待着新年的钟声。然而,在子夜前后的时段,电视里谁在表演什么都不再重要了,隆隆的鞭炮声沸腾着整个庄、屯、沟、堡,礼花的流光和浓烈的硝烟笼罩着或晴或阴的夜空。</p><p class="ql-block"> 尽管子夜的饺子已成为了特定的象征,但家家还是要包煮、人人必是要吃上几个的。 如果能从子夜的饺子中吃出一枚硬币,则预示着新的一年将有财运降临,无论能否实现,都是值得激动欣喜阵的吉兆。如今的人们似乎什么都在抢,就连这顿年夜饭大部分人家已是等不及到子夜就抢着先吃上了,近十点左右就陆续有人“发纸”,并冠以早些发财的美寓。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初一的早饭后尚能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去舅舅姨妈等长辈家拜年,然后再会同表兄叔弟组成团挨家挨户的拜访,而这几年可去的地方是越来越少喽!一是长辈中的这些近亲大都已经谢世,二是离家日久,一些情分早已跟着世风疏淡了,只是在偶尔经过这些人的家门时,仍然会在脑海中回放起过往的片段,提及一些往事。因而大部分时间只有呆在父母的身边,沾着他们的光,顺便接受前来拜年的晚辈们的问候和祝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年初一的午后,海神似乎都在龙宫盛宴中喝高了,海滩大面积失守,于是空旷廖远的海滩就成了海岛居民另一个相聚场所,男女老少带着各种赶海设备在礁石的缝隙间、在沙床下、在卵石中忙碌着蚬蛤贝螺,及待海神恍恍荡荡地归来,个人的提兜挎篮已是收获满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连日多餐的肥甘油腻让人食欲恹恹,每个人都需要一些清淡的食物来中和、调节一下疲累的胃肠,因此,年初一的晚饭就简约到了平常素日。几乎家家都是一锅汤面外加几碟爽口小菜。但简约绝不等同于简单。看似极为平常的一锅素面却从另一个角度完美呈现着海岛美食的另一种特色。这锅面食,是用新面手幹成筷子粗细的面条,当面条在沸水中八九分熟时,再将下午海边赶的原汁牡蛎下锅,面条完全熟透,再覆盖上薄如轻纱的海绿菜,稍加一烫出锅装盆。面的洁白,蛎汤的乳亮再配上海绿菜翠色的神奇组合,在空气中流动着根植在骨子里的原始味道,我知道,这种味道只要离开这方土地便不会再体现的这般完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如此简约的食物面前,我从未见过正人君子、端庄淑女,普通的餐具是不可以满足的,必当以海碗或钵盛装端起来才带劲儿,才能显那种气吞山河的饕餮之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呼哩哗啦的吸面喝汤声此起彼伏、山呼海应、震天撼地,那种极致的狼吞虎咽直教人大汗淋漓,似甘霖入麦田般酣畅!新春伊始,精道的食物带给人们的幸福与满足感又一次笼罩包围了我。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过了年初一“年”似乎就已结束了,心中离乡的愁绪就开始翻腾。味觉迟钝、腿脚倦怠,只想躺在炕上。妈妈把干果饮料在我身边堆成一座小山,我却无心触碰。见我无聊,妈妈就从柜子底下掏出用手绢包裹着的纸牌麻将让我陪着玩。为了打发时间就煞有介事的摸上几把。父母的眼神弱,抓在手中的牌几乎都明在那里,图案上的晁盖宋江清晰可辨,出牌时就故意的挑她能吃得出,反应不及时还的提醒她吃,千方百计的让她和牌,然后装作不情愿地点给他几张角币。于是大家都羡赞她手气好、有福气、有财运。妈妈一边乐呵呵地接受一边严肃地强调大伙不准玩赖。偶而也会刻意地赢上几把逗个趣,也就是图个乐而已。不过如今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认真的陪父母玩上几场,真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初二的日落时分,在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后,家家又燃起了鞭炮,收起横在门口的拦马棍送神。之后嫁出去的姑娘方可回娘家的门。大姐星急火燎的跑回来赶个饭局,待杯停箸落她就帮着收拾洗刷。这边在忙碌那边还不停地抱怨“好东西没吃到,还得干活儿“!嫂子弟妹便赶回快抓起瓜子糖果煞有介事地往她衣兜里塞,以示补偿和安抚。然后便哄笑的着围坐在父母的身旁,听着重播的晚会、唠着闲嗑。 </p><p class="ql-block"> 纷繁热闹的劲头一过,一阵阵寂寥、一阵阵落寞开始在夜里向心头袭来。灯下躺在妈妈的身边,回味着经年的往事,感叹着飞逝的流年,盘算着未来的日子;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稀稀拉拉鞭炮声。心想,即便是这般寡淡的时光,也将是别后岁月常盼望的,因而就愈加地不舍着灯下火炕上的天伦之情。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真的,虽然每到岁末都在渴望。我太不愿意在这个节日里回家。我不忍心为了我们过一个春节,老迈的父母要付出一整年的辛劳!我更不喜欢那种暂短的欢聚之后的离愁。我知道,即使我离去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清晨的雾里,背后仍有一双婆娑的泪眼在注目着;码头上的寒风里,仍然伫立着一尊不屈的脊梁向着客船远去的方向。后面的日子里是时常的倚门对月殷殷期盼着 子女们归来的航程。然而,仅仅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在我、于他们却又是那么的奢侈。我时常在反思,是什么或者谁迫使我们丢弃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是灯红酒绿的人文进步、纸碎金迷的无穷诱惑?还是我们那无尽无休的欲望? 如今春节又近,而我的归途却仍在蒙蒙的浓雾里。但我知道,父母却又在为这个年忙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记 </p><p class="ql-block"> 故巢老雁泪相希,犹怜弱翅纷飞去。或许我们已经飞的太远太久,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现实的香风迷雾中早己丢失了自己,以至于找不到或无法找到母亲用爱修筑的归途。我们的父母仍在我的成长岁月里固执地守望着我远去的背影,而我们却已无法转身再回以母亲一个年轻的笑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