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子弟眼中的人民海军艰辛历程

高进

谁是大鼻子 1958年，我五岁，在海军司令部工作的父母，说起我和妹妹上幼儿园的事情，母亲突然对父亲冒出一句：“你说大鼻子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在旁边听到了：“妈妈，谁是大鼻子？是不是C叔叔？” 母亲赶快说：“不是，是另外一个人，你不认识”…… 十年后，母亲告诉我：大鼻子说的是苏联人。 当年苏联向中国有偿移交旅顺港军事装备时，中方难有选择权，被动接受从军舰大炮到军官幼儿园在内的“全套装备”。母亲是打字员，打印的文件中包含幼儿园部分，在儿童用品和玩具清单中：一个布娃娃折价五元、一个摇篮三十多元……那时中国普通工人的工资才三四十元…… 国家不强大，有求于人，受气啊！ 长波电台 长波电台，大国海军之重器。 一九五八年，父亲时任海军作战部阵地准备处筑城科科长，会同通信等部门，陪同苏联专家深入中原内地，为共建长波电台选址。 后中苏关系破裂，苏联人退出，中国被迫独立承担建设工程。面对重重困难，中方从上到下通力合作，终于建成了中国人自己的长波电台。尽管如此，在时间上还是延后了数年。 巧合的是，一九七六年，为了给中国的运载火箭实验选择海上靶场，父亲率向阳红五号考察船执行首航太平洋的任务时，负责通信保障的就是这个长波电台。 向阳红五号船最显眼的是上面的天线 第一代南宁舰 　　1963年，由于台湾当局公开宣称，要对运送“第一届新兴力量运动会”中国运动员的光华轮下手，新中国海军将进行第一次海外护航。海军参谋长张学思将军身先士卒，亲任指挥员，父亲奉命随行。 父亲跟随张参谋长登上的南海舰队旗舰“南宁号”，仅是一艘日本建造的老旧护卫舰，且只有这孤零零的一艘，其余都是一些小艇。而台湾海军拥有多艘美制驱逐舰和护卫舰，实力明显占优。 也许是顾忌国际舆论，台湾当局只是打了嘴炮，并未付诸行动。 当年的中国海军实力有限，能够和平地完成护航任务，已属圆满。 光华轮 邱安烈士 在北京海军大院大礼堂一进门的墙上，有几块展板，其中介绍了一位名叫邱安的烈士。 1952年8月，台湾海军数艘舰艇进攻南澎岛，我海军战士邱安毫无惧色，组织渔民退敌两次。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邱安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被敌人的炮弹击中，光荣牺牲。 由于我海军弱小，台湾海军经常偷袭位置偏远的小岛，对我方造成严重威胁。 台湾海军的嚣张 1965年的“八六海战”，我海军首次取得击沉台湾两艘军舰的重大胜利。这场战斗有两个细节： 按理说，战机稍纵即逝，而我海军护卫艇出战前，还往艇上调运炮弹，似乎显得比较“从容”？这是因为台湾海军过于嚣张，直抵我大陆边上投放特务。敌人尚不了解汕头水警区（海军师级单位）刚接收的62型护卫艇之性能，盲目自信了。 面对台湾海军一千多吨的剑门舰和四百多吨的章江舰，为何我军第一梯队只出动四艘一百二十吨的护卫艇？原因是当时只有这四艘（护卫艇大队编制十六艘，其余的尚在陆续交付中）。 我护卫艇虽然数量有限，但是 “新船新炮新机器”，速度快、火力猛（双方舰炮大体相当，但敌舰主炮口径占优；速度则是我方完全占优）。我军指挥员孔照年沉着果断，指挥得当，官兵士气高昂，加之又是近战夜战，胜利的天平遂向我方倾斜……“八六海战”与不久后“崇武以东海战”的胜利，沉重打击了台湾当局的狂妄野心，之后双方海上交锋趋于平淡。 时至今日，两岸军力逆转，台当局从“反攻大陆”的猖狂叫嚣到“海峡中线”的无力呻吟，台湾海峡的天已经变了。 “八六海战”指挥员孔照年 军舰图册 1966年夏，我偶然看到了“xx军舰图册”，图册分为“美帝部分”、“英帝部分”、“蒋匪部分”，美英的大炮巨舰自不必说，就连“蒋匪”的军舰都远强于我。 到了七十年代，新版的图册中又增加了“苏修部分”，看着别人家强大的军舰，感觉我们的海军有被越拉越远的趋势，心中的百感交集汇成一句话：羡慕嫉妒恨。 美国那个啥啥啥怎么又来了？ 大约1970年，美国导弹巡洋舰频频侵犯我国领海，我国政府提出严重警告。 父亲在海军汕头水警区司令部任职，分管作战。彼时的中国海军实力薄弱，还停留在火炮时代，水警区最大的舰艇只是三百多吨的猎潜艇，实在无法和巡洋舰相提并论。 一天晚饭时，作战室来电话：“美国巡洋舰又来了……” 父亲放下电话，一声不吭地板着脸，匆匆赶回作战室。 祖母也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她困惑地问我：“美国那个啥啥啥怎么又来了？”我情绪低落，无言以对，也板着脸赶快走了出去。 开裂的铜质车钟面板 1971年秋，中国加入联合国的斗争胜利在望，为防备台湾当局狗急跳墙，南海舰队向扼守台湾海峡南端的汕头水警区增兵，先后有来自川岛水警区的四艘扫雷舰和榆林基地（海军军级单位）的三艘护卫舰进驻。当时我在汕头的海军4803修船厂当工人，参与了这些军舰的维修工作。 396号扫雷舰的一位轮机兵，送来一个机舱车钟上的铜质钟面，上面裂了一条缝。师傅一面施以“铜焊”，一面问“怎么裂的？”轮机兵说“自己裂的”。师傅和我对看了一眼，深表怀疑。轮机兵见我们一起看着他，马上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自己裂的……” 时至今日，我也想不明白，一块固定的铜板怎么会自行开裂？ 不过，这艘396舰可不含糊，两年多以后的西沙海战，396舰以小击大，以弱敌强，功勋彪炳史册。 护卫舰后部的“大斜坡” 当然，真正让人兴奋的是护卫舰，三艘纯国产的千吨级护卫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们几个人还因为与护卫舰合影而被水警区保卫科那个啥…… 由于维修工作，我在232号护卫舰上呆了几天，也趁机溜哒溜达，其中对军舰后部那一段涂着防滑漆的“大斜坡”感到怪怪的……直到看见了主机的尺寸才明白，原来我国当时不能生产体积紧凑的大型军用发动机，只能采用高度较大的民用发动机，这是因条件所限而作的无奈妥协，对船舶结构和稳性有一定的牺牲。而且不巧的是，就在不久前，232舰航行中遭遇12级强台风，最大倾斜度达到了恐怖的63度，所幸232舰临危不乱，经受住了堪称极限的考验……不知道此记录是否保持至今。 　　232舰后改舷号为502舰，命名为“南充号”。 一九八八年3.14海战，南充舰一百毫米舰炮大发神威，首发即命中越方604船，全舰火力全开，仅用数分钟便击沉敌船，功劳大大的。战后受到中央军委通令嘉奖，荣立二等功。 尴尬的主炮 海军汕头水警区，有一个猎潜艇74大队，1964年接收了第一艘国产037型猎潜艇，舷号278。因原设计的双管57毫米机关炮性能不过关，只能用二战时期的单管76毫米舰炮顶替，再晚些接收的第二艘279艇亦如此。直到1969年秋，才迎来安装了双管57炮的第三艘280艇。此时，编制为六艘的该大队已组建了五年之久……回顾这段心酸的过往，更能理解网友们对“下饺子”的热切期盼！ 　　我在278艇后甲板，头顶是76毫米舰炮的炮管（有炮衣）。 74大队第四艘艇，后参加了西沙海战 发动机中的“鬼”　　主炮的问题解决了，而发动机的问题更棘手。 中苏虽然交恶，但两国军贸并未完全停止。大约1972年，从苏联进口的猎潜艇发动机到货，安装后只要一加速便发热。因为新机器不能拆开，否则苏方将不承担责任……于是一群专家，分析来研究去，迟迟无法确定问题所在。 这时候，敢于担当的刘喜中大队长，在专家不在场的情况下：“拆！” 崭新的发动机打开后，质量并无问题，但在冷却水系统内塞着一块破布…… 这种现象不是个别，苏方在发动机上做手脚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们国家科技不发达，窝囊气没少受。 　　在西沙海战的最后关头，刘喜中大队长率领入役不到两年的281艇、282艇赶到战场，击沉敌舰，锁定胜局。 第二代051南宁舰 　　1980年，我有幸参加了向太平洋海域发射运载火箭的海上编队，在指挥船向阳红五号上工作。 航渡过程中，在我船右舷是三艘051型驱逐舰，其中包括第二代南宁舰162舰，我们并肩航行了整整十一个日夜。和父亲十七年前的第一代南宁舰相比，第二代南宁舰的吨位是前者的三倍多，武器装备也更新换代。只不过这些舰龄仅仅几年的新舰，看似威风凛凛，实则“谁苦谁知道”。 由于自动化程度低，致使舰员数量庞大，加之热带海区温度高和实行“淡水管制”，致使卫生条件很差，痢疾流行，严重影响了舰员健康。所幸热带海区降雨丰富，官兵们在甲板上“雨水浴”成了一道热闹的风景。 比起生活条件的艰苦，装备问题也很严重，编队中不止一艘军舰发生过主机故障，对编队航行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更加令人难以启齿的是，由于技术上的原因，驱逐舰的导弹发射筒中并没有导弹…… 南海上的大裤衩 在南海上航行，夏季很难过，有时看到海军登陆舰上的水兵穿着大裤衩在操舵，觉得好笑。但是，不要责怪他们军容不整，如同不能责备猫耳洞里衣不蔽体的陆军战士一样。 1986年，我随向阳红五号船来到悉尼港，在港内见到澳大利亚军舰，炎炎夏日，舱门舷窗紧闭，甲板空无一人。原来发达国家的海军已经实现了“全封闭全空调”，而此时的中国海军还在路上…… 北部湾的护航猎潜艇 　　1994年，我随向阳红14号船在北部湾执行任务，作业海区离越南较近。虽然此时中越关系已实现了正常化，但海上摩擦仍时有发生，因此南海舰队安排了两艘猎潜艇担任护航。 因猎潜艇吨位小，燃料和淡水都十分有限，无法伴随护航，只能选择待机护航，待机地点在海南岛西面的儋州港。 在北部湾，中越两国的船舶都有，多数是渔船，也包括南海舰队的“渔船”： 　　有的越南船主动和我船打招呼，他们从不叫我船船名，而是直接呼叫“中国船”。他们并非不认识汉字的船名而只认识中国国旗，因为他们的普通话会让不少中国人汗颜。 任务接近尾声时，遇到一个强台风，我船紧急驶入儋州港避风，在这里遇到了护航的两艘猎潜艇，该港没有海军码头，因军费紧张，它们没有靠码头，而是系在港务局的水鼓上（类似抛锚），也没有请水船补水。艇上领导一登上我船，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任务什么时候结束？我们实在顶不住了……”谈话间，指着自己发黑的衣领“诉苦”。我船领导马上“急子弟兵之所急”，送上最时髦的招待：冲凉房伺候…… 第三代052D南宁舰 　　如今的人民海军，已走向成熟，与外国海军相比完全没有了代差，剩下为数不多的短板也会在不远的将来予以补齐。 第三代南宁舰换装为052D型，比之第二代，吨位翻番，有源相控阵雷达、垂直发射系统、燃气轮机等现代化装备已是标配……这个“不靠谱”的第三代，前些日子居然两手插兜，闲庭信步，在三大洋上“打出溜滑”，被网友们戏称为“街溜子”😊。 这也许预示着，属于人民海军的时代正在到来…… 敬请光临我的两段有意义的航行（旧文）<a href="https://www.meipian.cn/dq0c1i6"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 20px;">1980 绝密航程</a><a href="https://www.meipian.cn/phtzd3f"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 20px;">1990 踏浪三沙</a> 注：笔者当过兵但不在海军，自我感觉是离海军最近的人，而且似乎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