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五呀更子里哎，正好去贪眠，五更那个锦鸡子，闹呀么五更天。”欢快悦耳的花鼓小调，从耳畔传来，伴随着腊月的飘飘絮雪，宛若身置朱楼小阁，临窗犹听，锦鸡子叫来暖日初升。</span></p><p class="ql-block">✿✿也许是词藻华美；也许是音韵动人；也许是前世记忆；也许是耳濡目染。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的我，受外公的影响，对那流淌在湘水沅水之畔的乐音如痴如醉。记忆中，茶余饭后，外公总会坐在床边，打开电视、影碟机，放上戏曲带，聚精会神地看着银屏中的小人儿。他手上打着拍子，嘴里偶尔哼唱几句。兴致浓处，便拿起他的二胡子，和着曲调，边拉边唱，那时小小的我，并不理解外公对戏曲的痴迷，我总觉得那个腔调太土。相对于戏曲，我更喜欢流行音乐。流行音乐通俗易懂，节奏简单，歌词朗朗上口，易学好唱。更重要的是，我认为流行音乐代表着潮流、时尚，是我们年轻人的最爱，哪像戏曲，完全是老年人的标签。</p> <p class="ql-block">✿✿外公虽然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但也是一个资深的戏曲迷。记忆中的外公，总是在田间垄头耕作，养猪、喂鸡、种菜、耕地、砍柴便成了他的日常生活。他无时无刻不在忙着，刚从田里收割完稻谷，又从黄土中扯出花生🥜。外公微微佝偻的背上一片汗渍，热辣的七月，汗水挥洒在火炉里，蒸得直冒烟。等到劳作过后，歇息时，外公也不闲着，“哥哥哩那嗬嗨，咚把锵锵咚把锵……”刚坐在凳子上，外公便抱起年幼的弟弟，拿着弟弟的胳膊左右上下一边挥舞一边唱道，悠扬的花鼓小调从外公干枯的嘴角飘出。弟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抿得紧紧的，渐渐地手也开始不听使唤了。爷爷却仍是一脸沉醉，脸上的皱纹跟着嘴巴的开合而荡漾起一道道波纹。这幅画面并不陌生，我和表姊妹们就是这样坐在外公的腿上听着他的花鼓调长大的。唱到高兴时，外公便会抱起弟弟，走进房间打开电视调到戏曲频道，跟着银屏中的人物一齐唱起来。那些唱词，外公早已熟稔于心。只见外公又拿起弟弟的手在空中挥舞着，画出一道道爱的弧线。“哟，涵伢子，还蛮听话滴嘞，望哒电视里的人眼睛都不眨……”，“变得歹来变得歪，韩湘子变出个十不全的和尚来，头也变得大，足又变得摆，手又变得瘸，背心里背个老南瓜……”一阵唱词又从耳畔响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有在此刻，外公才能从泥泞的黄土地之中抽出身来，沉浸在自己的戏曲世界中，恍若此刻，他才是戏曲舞台上那颗耀眼的明星。从外公陶醉的神情里，我们读到了在辛苦劳作之余，花鼓戏给予他在精神上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只知道每到寒暑假，我必定会去乡下外婆家。一放暑假，我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李，坐上那辆通往童话世界的汽车。乡下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在这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游泳、捉鱼、钓虾、晒谷、采茶、偷菜……不过最令我难忘的还是在炎热的夏夜，搬出一条小板凳，和表姊妹们一起坐在“荷塘”里乘凉，这时我们最爱听外公讲故事，外公会讲童话故事，也会讲鬼故事，但更多的是他把看过的《刘海砍樵》、《碧玉簪》、《五女拜寿》、《蔡鸣凤辞店》、《秦香莲》、《穆桂英挂帅》等等这些传统花鼓戏剧目编成一个个小故事讲给我们听。</p><p class="ql-block">✿✿“只听得大帐内佘太君一声令下，让穆桂英跟宋军将领们展开较量，桂英被逼应战，并且战胜了众将，掌管了元帅大印，最后她率宋军大破天门阵，战胜敌军赢得了老百姓们的爱戴。”外公声音洪亮，双手在月夜中挥舞着，腿也跟着抖动。“长大以后你们一定要忠贞爱情、孝顺父母、报效祖国。”末了，外公叮嘱着我们。“为什么呀？”“我给你们讲的故事里已经告诉了你们答案，自己去找吧。”“哦。”我们似懂非懂。“虽然我们现在日子很清贫，但我们国家正是有无数像穆桂英这样的英雄，我们的生活才有盼头。只要你们能心存梦想、怀有善心、踏实奋进，生活只会越来越好，知识能改变命运，希望你们能牢牢记住。”外公用他那双浑浊而又清澈的眼睛望向我们。</p> <p class="ql-block">✿✿在外公房间的电视桌上、五斗柜里、收纳箱里到处可见他的花鼓戏碟片，外公睡的老式床旁挂着他心爱的二胡。等到假期结束我们将要回家时，外公不忘叮嘱我们在镇上帮他多买几个他没看过的花鼓戏碟片。每次我逛街，也会特意留心音像店，在店子里挑挑拣拣，又搜刮出一堆外公最心心念念的珍宝，等到下次去外婆家顺带拿给他。在外公的影响下，我也喜爱上了花鼓戏。不仅仅只喜爱花鼓戏，连带像京剧、昆曲、黄梅戏、越剧等其他地方剧种，我也特别钟爱。我喜爱里面的曲调，婉约动听；我喜爱里面的唱词，旖旎优美。在潜移默化中，我也逐渐喜爱上了中华传统文化:我喜爱汉服、喜爱湘绣、喜爱书画、喜欢听古风歌曲、学会了写格律诗词……是外公引领了我走上热爱中华传统文化的道路。</p> <p class="ql-block">✿✿围坐在红炉火旁，沏上一杯香茗，脑海里浮现出有关外公的种种情节。这才发觉，花鼓调中，蕴藏着外公对劳苦心灵的慰藉；寄托着外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饱含着外公对传统文化的热爱。</p><p class="ql-block">✿✿又是临近春节，可惜外公的花鼓小调止步于二零一八年的最后一天，还没来得及享受新年带给我们的欢愉，守岁却变成了守夜。年头外婆仙逝，年尾外公追随而去，或许外公要赶在外婆轮回之前与她于黄泉之下共谱一段未完的花鼓曲调吧。</p><p class="ql-block">✿✿“一盘瓜子双枚对双，一面黑来一得儿面黄，情郎哥哥吃一粒呀</p><p class="ql-block">✿✿小妹妹尝一双， 先吃瓜子我们后吃槟榔 相思情郎，得溜子情郎</p><p class="ql-block">✿✿情郎奴的哥哥 先吃瓜子我们后吃槟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写于二零二三年腊月廿七，外公仙逝五周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