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冬天，也是春天

岁月溪水边&罗光辉

　　昨天立春，下午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庐陵向有放鞭炮迎春的习俗。春来冬去，时序更替，突然冒出一句雪莱的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可当春天真的来了，天却依旧很冷，从温度上看还是很冬天的。最近看迟子建的书其中有一句话：也是冬天，也是春天。大抵符合当下的天气样貌。

吉安古称庐陵，地处赣中，典型的南方气候。前几天气温升高，刮起了南风，这在冬天是比较罕见的，随即出现了爆红全网“回南天”，墙壁挂水珠，天花板滴成水帘洞，惊呆了网上的北方人。盖着黏乎乎的被子，整个人都不清爽了。之后又骤然降温降雨，冷热温差切换的快节奏让人还整没明白，“南方小土豆们”就站在春天里，因为春天已来临，却是乍暖还寒时候，又怎敌他晚来风急，冷飕飕的。或许这就是江南冬春更迭的冷暖变化，一会儿冬天，一会儿春天，冷不防就是这样。

我们这不常下雪，尤其是近些年难得见上一场，即使偶尔也是下点撒盐似的零星“雪子”，幸运的时候还能看上一眼雪的白，白的雪，可是要不了多久，草地里屋檐上的那点小雪和小白消失的无影无踪，有意犹未尽的遗憾。于是每年一入冬，便多了一个期盼——下一场鹅毛大雪。只要冬天来了，我常常有这样念想。

　　2024年1月22日，终于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冬雪。

记得下雪的前一天，我刚从外地回来，开始大幅度降温降雨，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有大雪。教育局通知取消期末考试改成正常上课。那天早上，天空阴阴地下着小雨。没看见下雪，心里有点担心不下雪的硌得慌。来到学校，看见教室里早读的同学们，犹如三味书屋的寿镜吾老先生摇头晃脑的带领孩子们有一答没一句地念书场景，那是有口无心的朗读。我也不想苛责因为孩子们期末考取消了，能不开心吗？教室里的空气是自由的，也是快活的。可我还是担心不会下雪，于是开始了“陆川体”的调侃，竟和同学们戏谑地说：“教育局延后考试的通知会不会吓跑这场雪呢”。引来同学们的哈哈大笑。课还是照常上，效果就“堪忧”了，究其原因我想一半来自学生，一半来自是我们。

　　除了雨和冷，一上午都没有雪花飘落，心里开始埋怨教育局的草率决定。临近中午天气越发冷，开始下点雪米粒了，有个孩子说：“老师，下雪了”，一语惊动四座，教室开始沸腾了，小脑袋齐刷刷的望向了窗外。

这雪虽不是鹅毛般纷纷扬扬，也算是下雪了,它给了我们下雪的好心情。雪米粒直直地坠落，落地即化，一节课下来地上还是雨水，不见一点雪的白。但那沙沙沙的声音却是天籁的自然。米粒的雪儿，沙沙的声音，伴随疾风冷冽，或急促飞舞，或盘旋而下，风啸似战马，雪飘如撒盐。越下越密，铺天盖地，放纵不羁。不一会儿篮球场上开始泛白了。雪米粒沙沙的声响，顿时觉得下这样的雪不就是“撒盐空中差可拟”所描述的场景吗？东晋名仕谢安与其侄子侄女所问：白雪纷纷何所似？谢朗喻：撒盐空中差可拟！由今观之那是写实类的比喻，现实而又贴切！以前上《咏雪》这课时，总是不厌其烦地赞美才女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其诗意满满，韵味很足，文义艳发。很不理解谢朗的撒盐。我当时想纷纷白雪怎么就是撒盐？能这么粗鲁比喻那些有灵气的精灵吗？今恍然明白：撒盐是雪以其晶莹剔透的米粒飘散而下，如此贴近生活接地气的比喻，是落雪写实有生活的比喻，颇具人间烟火气息。恰巧我一大学同学的文章也是如此评价，极合我意。当然谢道韫作为一个奇女子才女子，柳絮因风起也是细腻才女观雪后的浪漫诗情画意。

　　世间一落雪，便换了人间。中午时分，撒盐下雪直接切换到了柳絮因风起的鹅毛版模式，就像小时候的语文课本的那句话——天空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云云。小一会儿后操场白了，白茫茫的，洁白如雪就是这样的情境吧！教室后面有一片灌木丛和几株硕大的香樟。每一片小叶子，每一株香樟树，每一颗米黄小草，都有一团团柳絮雪花的簇拥，不一会儿玉树琼花，满目洁白如瑕，灌木枝丫染白霜，犹如披上了一件件洁白的纱衣。还有一座亭台，四个翘角的檐上铺满了晶莹的雪花，远望如鹏展，白翼欲飞天，有抟扶摇之状，灵动丰盈，不胜壮观，着实难得一见。

雪之舞，无声却清美，犹似仙女揉碎的玉轻撒人间，亦或是精灵跃动着曼妙舞姿，翩然而至。文山学校的校园上演了一场久违的浪漫。雪就这样安静地下了一节课，全白了，屋顶、操场、球场还有墨黑的柏油路上。下课铃声响，一群孩子奔赴雪地，安静的校园顿时热闹起来，堆雪人，扔雪球，打雪仗，真是不亦乐乎，乐此不疲，嗨的开心。同事晓丹老师很是浪漫且把这种情怀传递到孩子身上——她领着班上的孩子到雪地里拍照，在雪的世界里为孩子留下快乐的倩影，最后索性和孩子们一同嬉戏。孩子们撒欢似的快乐，忽然觉得做她的学生一定很幸福，这或许就是难能可贵的教育情怀。下雪就该营造快乐制造快乐传递快乐。下雪的意义，也许就是能在寒冷中找到快乐，彼此暖心。

孩子们的脚印捣碎了白茫茫的雪地，我却想在校园里寻一块原始的雪景，恰巧致远楼后面的亭台灌木丛那块雪地，少有人走动。大雪压弯了枝桠却听不到白居易所言“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曼妙，不是竹园自然没有折竹的清脆响声，略有小遗憾。但是细细一看，那洁白之中透出几缕灌木常青的天然绿。隐隐绰绰，甚是别致好看。于是我赶紧喊上2班和10班的孩子，一同踏雪寻梅，一道接起飘落的雪，一脚踩踩雪，时不时听见咯吱咯吱的清脆，那声音是自个儿与雪的亲密接触，也是儿时雪地烙印下来的记忆。可爱的孩子们开始捻雪球，互相追逐嬉闹，他们的激情在雪地里上演一场难忘的青春快乐故事。或许若干年后他们都忘了当初上课的内容，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青春，是他们永久的记忆，那份快乐可以珍藏许多年。

　　这雪，下的真好。让孩子们从繁重的期末复习中挣脱出来，暂时忘了课业的烦恼，暂时忘了考试的焦虑，来一场和学习短暂的断舍离，无忧无虑地去玩一场雪，完成作文里常写却不常经历的“下雪了，我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的现实夙愿。对于南方的小土豆们尤为要珍惜，因为下雪不是年年有，且下且珍惜。正当大家玩得酣畅的时候校园的广播响起——为了防止安全事故的发生禁止同学们在操场上玩耍。不少孩子悻悻而去。我总觉得这样的禁止少了点什么。与其硬生生的广播音不如温馨提示注意安全事宜，顺着学生的天性让他们释放地玩一回雪，倡导孩子们学就学个认真，玩就玩个痛快，这或许才是情怀教育，而非禁止所能至的。

明张岱有《湖心亭看雪》一文，崇祯五年十二月，其住西湖。雪夜，他独往湖心亭，那雪景极美：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他爱西湖，更爱雪后西子湖上的寂静——湖中人鸟声俱绝，那是宁静之中感受了心灵的自由与惬意，这雪夜，这寂静，令他陶醉其中；他也爱西湖的雪夜，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纯粹。月光与白雪交相辉映，夜晚西子湖畔，明月雪落似白昼，通体的白就是我们常说银，这使他忘乎了名利富贵，忘记了人世间一切烦恼与欢乐。这雪夜，这纯洁，赋予了他短暂的纯粹；

大雪之夜且是深夜，独往湖心亭看雪，他看的不仅仅是雪，更是追求内心的宁静与纯粹的意境，无意中巧遇同道中人，邂逅了客居西湖的金陵人，有了意外的惊喜。虽不相识却是似曾相识的知音，盛情相邀之下难却，于是张岱痛饮三大白（杯），你想那是多么的畅快，多么的酣畅！

西湖的这场雪，就是张岱和金陵人的诗意与快乐，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还有绿蚁新醅的热酒，红泥滚烫的小火炉，是兴奋，是豪情，是欢愉。然而那位舟子甚是不理解，喃喃而语：莫说相公痴，更有痴是相公。那一声痴，说出了舟子的不解和悠悠的埋怨。他不懂得那场雪的趣，他不明白那场雪的纯粹，他不知晓张岱的兴奋欢愉，他不了解张岱的旷达诗意的情怀。张岱和偶遇的金陵人重要的是看雪吗？不是的，是看雪的心情，是与自己的圆融和通透。舟子是不理解这些的。所以说广播，辜负了一场雪！庆幸自己在这场冬雪盛宴里，热情未被寒冷所掩盖，兴致未被年龄所消退。上课时与同学们探讨撒盐空中和未若柳絮因风起孰美？课间里和同学们分享冬日踏雪的快乐。因为雪，我和同学们是没有距离的。

　　下午我打电话给女儿和张懿，叫他们带上扬仔去看雪，生怕了他们在家怕冷不出去。下班回家老妈告诉我，张懿和女儿在外面玩了几小时，想必是没有辜负这场雪花。林清玄说：明年有明年的雪，明年的雾色，明年的永无休止的阳光，还有明年数不尽的生机。雪，雾色，阳光，生机，既要珍惜当下的今年，也要对明年和未来充满期待和希望......这是我们生活该有的样子。

那天吃过晚饭，我带上扬仔，在小区踩雪，聆听天籁般的咯吱咯吱声......

20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