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

张慧琴

豫北人爱说：“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在那好面（小麦面粉）奇缺，孩子多，农活家务忙，没功夫改善生活的年代，成年都难吃顿饺子。肉饺子？嘿嘿，平时想都别想，只有过年才能尝尝。

小时候，我家是腊月二十九下午开始剁饺子馅。剁饺子馅是力气活，是父亲的任务。午饭后，父亲拔拉开萝卜窖，拾出一大篮白萝卜，我帮忙用笤帚扫掉萝卜上的土，父亲用刀把萝卜刮净、头尾切掉，挑来两桶井温水，把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用礤床礤成丝。母亲边做活儿边给我们拍谜语：白公鸡，绿尾巴，一头钻进地底下 （打一蔬菜）。弟弟抢着答：“白萝卜”。

“一个小孩儿，吃得白胖，搁到床上，一推一出溜儿，拉起一小堆儿。”，我们知道也是跟萝卜有关的，雀跃欢呼：“礤萝卜丝”。

父亲礤完萝卜，我们帮忙烧水焯萝卜丝，捞出萝卜丝，母亲给我们每人盛一碗萝卜水，加点儿白糖，说：“喝萝卜水，润肺止咳不生病。”小孩儿们谁都不想喝，可禁不住母亲的哄劝和糖的诱惑，一个个端起小碗，把萝卜菜水喝个净光。

趁晾萝卜丝的时候，开始剁肉馅。父亲把洗净的肉先切成块，再切成丝和肉丁，然后拢到一块儿，拿着菜刀梆梆梆，梆梆梆，横着剁、竖着剁，折叠，再剁，再折叠，再剁……直到剁成肉泥。

剁好肉馅，父亲拿来洗净的长板凳，一头垫高，低的那头下边放个空桶，用笼布把萝卜菜一疙瘩一疙瘩挤净水，放到案板上剁碎，再把浆好的粉条剁碎，和葱花、姜末一起拌入肉馅。我们帮着把疙瘩盐捣碎，母亲把焙好的花椒、小茴香擀成面，和酱油、黑酱一起掺入饺子馅，再把刚炼好的猪油倒进去，随着热油滋啦一声响，顿时满屋飘香。

二十九晚上，先包一小锅盖饺子尝尝馅。饺子下到稀玉米糊涂锅里，一人尝几个。我们不知道咸淡，只知道饺子香，感觉糊涂里的饺子是那么好吃，直到现在还喜欢吃糊涂下饺子。

年三十下午是包饺子的时候，上午母亲便用温水把面和好。下午，把饧好的面揉揉，再饧，再揉，然后才包饺子。母亲说，饺子面饧三饧，揉三揉，饺子面筋道，耐煮，好吃。包饺子，除了最小的孩子，几乎全家动手，擀的擀，包的包，小弟弟穿梭般跑着送饺子皮，这是一年中家里最热闹的时候。包满一锅盖又一锅盖，把除夕夜和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都一块儿包出来。不管包多少饺子，母亲包的花边饺子都是个个饱满，弯弯的月牙似的，一圈圈整整齐齐摆放在锅盖上，像一盘盘向日葵花。母亲说：“千忙万忙，饺子不能乱行。”

包好饺子，开始煮。水烧开，母亲把一锅盖饺子轻轻一推，一个个饺子扑腾腾纷纷跳水，像一个个调皮的孩子洗澡似的，扎个猛子，一会儿就漂浮水面。滚三滚，点三次凉水，母亲开始盛饺子。盛三碗，摆到当门桌上敬神仙，妈妈嘴里念叨着：“小饺子，弯一弯，下锅里，蹦得欢，金勺舀，银碗端，端到桌上供神仙，神仙看了怪喜欢，一年四季保平安。”上过供，把每个碗里的饺子汤浇到地上一些，父亲盛一大碗饺子去给爷爷送，然后就可以吃饭了。我们用饺子杈扎着饺子吃得津津有味。饺子虽然很香，可总吃不出肉，偶尔谁吃到一丁点儿肉皮，就高兴地喊：“我吃到肉了。”弟弟急得扒开饺子皮，也找不到肉，端着碗去跟母亲商量：“一年给我包一个全是肉的饺子，其余我全吃素馅，中不中？”母亲说：“孩儿啊，好好上学吧，长大有本事了，天天吃肉。”饺子虽然吃不出肉，也是难得的美食，我们个个吃得肚子溜圆。

除夕饱餐一顿饺子，初一五更慌着去磕头要糖块核桃，吃几个就跑了。拜过年回来，母亲把剩下的凉饺子，放油锅里煎得焦黄，那个香呀，就别提了，感觉那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长大后，百味饺子尝遍，可我仍然觉得，还是小时候父亲盘的馅母亲包的饺子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