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丰碑

梦白浪

四十年前的1984年2月5日，粟裕将军去世。
粟裕为我辈所敬爱，但个人反对将其神化，这与将军谦逊的品格不符。

这是我购买的有关将军书籍：
当代中国出版社，2019年第7次印刷
东方出版社，2019年第4次印刷
黄河出版社，2015年首版首印
去年，我和好友海军大将寻访睢县的睢杞战役纪念馆，瞻仰了将军骨灰撒放处、烈士陵园、纪念碑等设施，遗憾的是纪念馆正在改扩建、无法靠近。

曾长期被低估的豫东战役由粟裕大将指挥，分开封作战、睢杞作战两个阶段，我军和蒋军各投入20万（粟裕指挥其中的16万）和25万部队，在解放战争中首次呈现会战场景，突出显示了粟裕敏捷果敢的特性。

波澜壮阔的中原逐鹿之后，从来俯视众人的林帅曾表示“豫东战役那样的神仙仗，我是不敢打的”，此后一直对粟裕青眼有加。
刘帅表示“粟裕胆子真够大”
陈老总表示“粟裕一身是胆”

1948年1月，粟裕已提出“大打”思路，建议高度集中兵力、对收缩之敌进行大规模歼灭战，以改变中原战局。他在发出的“子养电”中首次“斗胆直陈”，向上级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军委电示“仍以中等规模之战为有利”，为调动分散中原高密度分布的敌军，拟派他组建东南野战军渡江南下，再来一次大别山式的千里跃进。
粟裕一面按令部署，一面继续直陈，建议先在中原打大仗。

1948年4月粟裕第三度直陈。5月伟人表示“南进坚定不移”，同时虚心听取了粟裕意见，以开辟南下局面为前提，同意华野暂驻中原，以8个月内歼灭邱清泉的五军等12个旅为目标，年底要做好渡江准备。

6月上旬，军委指示夏季作战的重点是华野、中野联合寻机歼灭五军。华野集结8个纵队，中野2个纵队及其他部队，发动了豫东战役。
中野只留下华野的宋时轮纵队，将陈士榘、唐亮两个纵队归还华野建制，以其吸引邱清泉南下，配合粟裕主力过河。

蒋军的战役设想是派遣胡琏、吴绍周两个兵团十万人马北上开封，与邱清泉合力消灭华野，再南下对付刘邓。
白崇禧判断华野、中野将合流，担心吴绍周受到夹击，对蒋的命令消极应付，对调兵更是多加阻挠。胡琏郁闷地发现，他收到蒋、白的指令总是截然相反。
粟裕渡黄河后发现难于将五军与其它蒋军部队分割开来，战机渺茫。此时陈唐兵团正在向主力靠拢，距离开封不到一日里程，粟裕随即改变对五军的攻击计划，先打开封。

目前又有了新说法。有说是邓在6月15日上午先向粟裕提出打开封的建议，次日粟裕接受，当晚向中央和刘、邓、陈毅汇报作战计划，次日得到伟人批准。
但据张震回忆，习惯吃一看二的粟裕早已拟定了开封作战方案备用，当时只有他们两个和钟期光知道。
而且根据当时粟裕对陈唐的电报，足以说明打开封的决心在6月15日前即已成熟，即使邓确实提出建议，也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而已。

开封守敌正规部队为羊山战斗（此役我以后发文介绍）覆灭后重新组建的整66师一个旅加一个团，以及一些地方保安部队近四万人。相比后来攻击济南，打开封不算顺利，毕竟我军攻击兵力也不能和济南的投入同日而语。
战事后期，争夺龙亭成为焦点。粟裕对拿下龙亭并不着急，这样可以吸引敌人来援，但五军逼近，不打下来不行了。
儿时曾拥有一本连环画《战龙亭》，就是怎么都不明白我军是如何仰攻得手。
为保护龙亭，我军没有实施炮火强攻，加上守军将周边射界扫清，难以逼近。回忆录中隐约提到“非常规战术”，可能是将火炮抵近射击，加以精准的步炮协同，利用守敌躲避炮火时接近。龙亭年久失修，周边有废弃的土坡，我军大概率是从东北角登上龙亭，因为战史记载最后反而是“共军从上面向下攻击”。
攻占龙亭时，整66师的第二任师长李仲辛在不远处的北墙丧命。
我军攻击龙亭也付出很大牺牲，正面台阶上躺满了烈士的遗体。

虽然我军攻击开封尽量避免损坏古建，但蒋军的空军可是不管不顾，把城里包括大相国寺炸得一塌糊涂。
千年文化古都又是当时省会，开封“沦陷”令南京舆论大哗。蒋当即调动五个兵团企图合围粟裕。 打下开封，豫东战役第一阶段完成。伟人指示“打大歼灭战的主客观条件不成熟，须避免。每次歼敌不超过一个整编师为限度”。
事后看这个胃口是合适的，但胆大的粟裕没有受其约束。

占领开封4天后我军撤出。邱清泉兵团紧追陈唐兵团，区寿年的七兵团则行动迟缓，两支部队相隔40公里。粟裕利用这一空隙，果断攻击区寿年。

七兵团战斗力不如邱清泉，但谨慎无大错，事先已经做好防范部署，而华野官兵又有轻敌情绪，初期贸然攻击造成不少伤亡。

这时蒋军各路纷纷来援，华野、中野外围部队与其展开激烈的阻击战。粟裕虽然消灭了龙王庙的区寿年兵团部和75师，还有不少敌人围而未歼，而黄百韬已经不管不顾地冲来解围。

这是区寿年企图逃跑时乘坐的坦克
粟裕一直为兵力不足烦恼，要求许世友来援，但许世友考虑了自己一方的实际情况后没有同意。
在我军连日作战已显疲惫的情况下，他依然决心迎击黄百韬。被俘的区寿年以看客身份在场，对此大胆举措深感震惊，向粟裕连呼“打不得”。

黄的架势是来玩命，想不到粟裕更是不要命的劲头，一个反冲击把他包围在帝丘店，差点领了盒饭。

遗憾的是，邱清泉苦干加巧干终于绕过我军防线，胡琏也在南边步步紧逼，局面瞬间变得严重起来。

部队这时确实已经打不动。叶飞当时向部队讲“我们可说是用尽最后一切力量了，打了王志集（黄百韬的前沿据点），要再连续打下去，不可能了，没有兵了。”（也涉及到编制问题，不展开讲）

粟裕决定不再打下去，指挥部队迅速北退，又谈何容易。
虽说总体撤退实施很漂亮，也都知道我军受了不小损失，军民被俘人数从几百、几千甚至上万的说法都有，真实数字至今没有透露，传闻“一、四、六纵都被打残”。华野公开的伤亡数字是33000人。

然而胜利是无可置疑的。

豫东战役不仅歼敌9万、取得空前战绩，更是打开了国共在中原对峙的死局，结束了拉锯局面，成为战略转折点。由于改变了中原和华东战场的态势，敌人在中原完全失去了向我发起战役性进攻的能力，也动摇了据守战略要点的决心。
随后我军借机攻克兖州、襄阳，全盘皆活。

只是谁知其中艰难？粟裕用“生涯中最复杂、最剧烈、最艰苦、最紧张”形容此役。

豫东战役在炎热的夏季进行，艰苦卓绝。粟裕留下了这张著名的“短衫指挥”照片，八集电视剧《豫东战役》予以再现。

虽然蒋军也宣称自己是胜利者，但在心气上已经彻底输掉。
蒋本人发现共军开始有了“特异表现”：敢进行大规模会战决战、敢攻击大据点、敢顽强固守，不再是纯游击战术。
蒋军将领们发现，他们要攻攻不动、要守守不住，简直无所适从。面对我军强大战力，蒋军一个师再不敢单独挑战，只有几个军组成兵团，甚至几个兵团才能抱团出击。
豫东战役是蒋军最后一次“精诚合作”，内部矛盾反而因此加剧。就前线指挥官而言，黄百韬因固守有功，邱清泉却因屡次救援不及受蒋呵斥，愤然回乡，数月后淮海开打才返回前线。
黄、邱二人已成雠仇，邱再度奉命解围碾庄时，他能出四分力就不错。
胡琏则因白崇禧坚决反对，无法接任十二兵团司令，将这支劲旅交给了书呆子黄维，对淮海战役胜负同样造成很大影响。

豫东战役结束后，伟人要求粟裕在1949年春歼灭五军、十八军，实际给军令状延长了时间。华野和中野配合，通过淮海战役提前完成了这一任务，此后江北无大仗。

开封龙亭我没有再次登临，只是隔湖远眺。
路过的开封新南门是当年的激战地之一。8纵69团3营利用爆破炸开两侧门洞突破了新南门，但突破口又被敌火力封锁。红眼的伪省主席刘茂恩先后处决了守军营长和团长，全力向我反扑。我突入部队五个排与敌拼死搏斗数小时，终于在经宋门突入的3纵部队配合下击败守军，冲入城中。
纪念豫东战役的设施，目前仅在睢县有睢杞战役纪念馆及烈士陵园。睢县西北8公里是龙王店，东北8公里是帝丘店，分别见证了围攻区寿年、黄百韬的两场激战。

睢县因睢水得名，古称襄邑，自汉代起即是中国丝绸主产地之一。

睢杞战役纪念馆始建于1980年，坐东朝西，占地百亩有余。馆方介绍，睢杞战役不包括开封战斗。
战斗纪念碑，1984年国庆落成，高19.48米象征1948年，叶飞（时任一纵司令员）题词。碑身战役简介又写明“睢杞战役亦称豫东战役”，似乎对豫东战役和睢杞战役的关系还没有统一口径。
由旧照可以看到过去的大门景象，现在大门采用汉阙风格，相比之下，纪念碑又显得体型纤弱了。 大门内曾经的浮雕（忠魂雕塑，睢县籍艺术家创作）现在移到侧面草坪里。 粟裕雕像在战役胜利60周年之际落成，后有张爱萍题词的纪念碑，碑后花圃为骨灰撒放处。
烈士公墓位于园区东侧。馆方统计战役牺牲烈士4091名（看来不包括开封战斗的牺牲者），只有1548名已查得姓名。
这些墓碑皆为2013年更新。
1451名烈士合葬墓
2013年由各处散葬点迁来集中安葬的两座无名烈士公墓。 汉白玉浮雕“军民同歌”。正面五位领导，估计中间的是粟裕（一点不像），两边的更难推断。按理开封之役要有陈、唐，睢杞之役应有一、四、六纵三位首长，人数也对不上。
或许就是象征，里面没有一位真实人物。
拂晓浮雕墙背面是参战部队首长题词，我能看出的有：
钟期光（三野政治部副主任，开国上将）
曾生（两广纵队司令员，开国少将）
李曼村（时任十纵29师的政委。这个师在肖峰师长指挥下阻击过十八军、五军，在撤退时又担任了收容工作。金门战斗时，肖峰任28军副军长，李曼村任军政治部主任）
此役虽然没有陈老总赋诗，也有老战士奚原将军一首《豫东之战——怀念粟裕》得以流传后世：

大将中原解痼愁，攻其必救赛齐侯。
忽征古汴三军乱，野战睢杞九万囚。
从此王朝沦末路，迎来义勇过山头。
心香不忘酬英烈，血洒黄淮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