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孤台，英雄泪

张顺彬

　　大凡楼台，皆为地标，尤其是承载千百年历史的楼台，一定是地位超然的文化地标，黄鹤楼是，滕王阁是，郁孤台也是。郁孤台耸立在赣州的田螺岭上，在地势平坦的城市，一百来米高的海拔也足够展示巍峨的气势。望四周，山川远去，江河奔腾，城池尽览，叫人怀古思远，豪气顿生。

　　郁孤台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得名。“郁孤”二字本意是树木葱郁，山势孤立，谁又曾想到，千百年来，这二字带着太多的沉重，透着无尽的苍凉。辛弃疾的身影和他的那首词，留在了郁孤台，也留下了世代传奇。那词句吟过了多少时光，依然挥之不去的满城冷月一江泪。

　　登郁孤台只为一个人一首词。沿石阶而上，数十级来到郁孤台前。辛弃疾雕像雄姿英发，他昂头而立，身披风衣，长须在风中微微飘动，宽大的手掌紧握着剑柄，剑的一截已悄然出鞘。一脸词人气质，一身将帅风采。我凝望这位伟大的爱国词人，在那欲拔未拔、半截出鞘的剑锋里，我隐约看到了辛弃疾悲愤郁结、壮志难酬的愁肠。楼阁门前的那副对子“郁结古今事，孤悬天地心”正是辛弃疾的内心写照。郁孤台只是辛弃疾的一处人生驿站，他一生都辗转在希望与绝望的边缘。“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登临楼顶，极目眺望，蓝天、山峦、江水、城郭尽收眼底。章江、贡水，各自从西南、东南蜿蜒而来，夹城环流，在前方不远的八境台下汇成千里赣江，朝北奔腾流去，江面烟波浩淼，消失在苍茫迷蒙之中。在河流与阁楼之间，则是保留完整、最长最大的宋代城墙，卧立着八境台、涌金门、建春门等。烽火连天的狼烟散了，铁马冰河的梦远了，一江春水，几许惆怅。

那年，辛弃疾36岁。在那个霜风凄凄的秋日黄昏，他站在郁孤台上，身影凝重，惆怅萦怀。看一江秋水东逝去，听鹧鸪声声断人肠，时而仰天长叹，时而低回无语。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少年沙场点兵；看如今空有一腔热血，报国无门，却是“旌旗未卷头先白”，落了个“宜醉宜游宜睡”、“管竹管山管水”的闲居生活。他痛惜北方沦陷，忧虑朝廷岌岌可危，山河破旧，国运如丝，十几年郁结之气，翻腾滚涌。此刻，一首千古绝唱《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从胸中奔泻而出：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这首词如江浪奔涌跌宕起伏，词中将山比作险阻，将水比作志向，有青山遮不住流水的信念，又有白驹过隙的叹息。关于这首词，有人评说“忠愤之气，拂拂指端。”，也有人认为“血泪淋漓，古今让其独步。”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泪洒郁孤台，这泪，是壮志难酬的泪，是忧国忧民的泪。读不尽这郁郁英雄气，读不尽这无言家国泪。清江水听得见英雄的叹息，郁孤台见证了不朽名篇的诞生。轻轻地吟诵，淡淡的忧伤，我仿佛看到他手中的道道剑气，与词中的点点文字融为一体，在风中翻卷、旋舞，在华夏万里江山绽放。

　　回望郁孤台楼影，我忽然想起，如果没有辛弃疾的到来，如果辛弃疾的到来没有写下这首词，郁孤台将会是怎样的郁孤台呢？因为辛弃疾，还有苏东坡、黄庭坚、文天祥、王阳明等人的到来，并且留下传世之作，郁孤台才有了生命，有了灵魂，有了生生不息的文化魅力。

（部分照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