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和声叠影》第五章/胡丹娃

胡丹娃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 ·2023年贡院街</i></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V</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古城的城南旧事从古代就不断上演了。公元1982年,百废待兴,到处充满新旧交替的景象。这是一个金色的时代,是全民的金色时代;和七十年代相比,她更是一个觉醒的时代,一个朝气蓬勃的时代。对我们来说,她还是个人的黄金时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再讲述黄金时代的城南旧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卤菜店的才女端木子吟却很少来了。作曲训练班结束后,我不便再留她在馆里练琴,虽然她还在我们馆上着钢琴课,我也曾答应她可以免费练琴,可文化馆毕竟不是我家的琴房。练琴中断后,她的钢琴课变得有一搭无一搭,钢琴课的学费是我帮她找馆里打折的,她却不当回事,缺课是经常的。 “她看来对钱无所谓,就像她对电无所谓。”我暗自揣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的乐队正式成立了,胡老师。”有一天她忽然出现了,整个人焕然一新,换上了一条流行的大喇叭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呀!干吧,我永远是你的后盾。”我省去了“坚强”二字,是因为我说这话时已经调到文化馆院子里的茶室工作。这个茶室在夫子庙人民游乐场的梨园东边、有五百年历史的青云楼下,面积不到二十平米。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身上背负的体制问题,我曾经在过的那个百人小厂是个大集体工厂,我虽然调到了文化馆,体制却无法改变,编制只能挂在文化馆所属的大集体部门夫子庙人民游乐场。馆里对我很好,馆长曾不止一次向区里要人,说:“这个人我要了。”可体制就是没法改呀,无奈我只能按规定在游乐场至少干上一年。这个茶室就是游乐场的。这是一个面向普通市民的茶室,收费是象征性的。我来到这里也是工作需要,茶室缺人。我愉快地接受了新工作,我不愉快岂有道理,能从小厂来到文化馆我已经是感激不尽。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屡次被城北的一家文化馆借去,终因体制问题无法解决又回到厂里;这次为了把我从厂里挖出来,有关的人和故事又可以写上一大篇。有恩于我的人太多,他们都是我黄金时代的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茶室里闹哄哄的,自从茶室一开张,秦淮河边石栏上晒太阳的一长溜儿老年人就全挪了位,成了这里的茶客。头二十个老年人在里边喝茶打发时间,有一杯茶泡一天的,有自带茶壶的,有打牌的、嗑着瓜子聊天的,有拨着三弦唱白局、提着鸟笼来逗鸟的,老的老,残的残,老痰随地吐,烟头满地扔;任他们唠唠叨叨,任他们大呼小叫,我的茶室不贴邓丽君,贴一副书法: 夕阳无限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端木子吟见我出现在茶室,倒一点没惊讶,也许这里与她所在的卤菜店更接近,更平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怎么不来上钢琴课了,你不心疼钱呀。”我笑道,也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暂时不练了,等我有了钱,自己买台珠江钢琴。”她神情轻松,好像明天就可以把钢琴搬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们的乐队想怎么搞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唉,我和他们理念不一样。他们想走摇滚的路子,比如日本后醍醐乐队那样的。我想走民谣的路子,比如南中国空山乐队那样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没有想过搞一个既不是后醍醐又不是空山乐队的乐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然想啊,我希望它是满满的金陵风。乐队的名字嘛,可以在我们几个人的名字上各取一个姓,像北京的万李马王摇滚乐队的名字那样。您有什么好主意呢,胡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只是刚有一点朦胧的想法,让我再想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的。胡老师,我有男朋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啊。”我很惊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猜他是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晓、东、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呸,别提他了,一个有妇之夫,还有个三岁的女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哦,没想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但我们还是好搭档,他对我帮助很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你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是海陆空,五大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什么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 '海'是指有海外关系,'陆'是落的谐音,指刚落实政策的家庭,'空'指有空房子。'五大员'指身份是党员,身体像运动员,面孔像演员,工资像海员,头子(脑子)像驾驶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哈哈,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是上海人的择偶标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怎么成了你的标准?你是认真的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然是认真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说着从肩上的蓝印花布包包里掏出一盒音乐磁带, 说:“给,送你的。” 天,原来她是来找我拿主意的,还带来了贿赂。几天不见,她玩起了卡带。改革开放触及到平民精神世界的第一场革命就是卡式录音机和流行歌曲的出现。我接过磁带,是一盒世界名曲专辑,封面上是海涅作诗、门德尔松作曲的艺术歌曲《乘着歌声的翅膀》。看来她还要超前些,也看得出她心灵底色的丰富多彩,你似乎很难将她简单地界定在哪种颜色上。我该怎么回答她呢,我只有祝福她,带上我深深的期许。不过,我不太相信她这样的姑娘会随便爱上“海陆空,五大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天晚上,我回到我的家。我的爱人彼时已开始在玩音响,家里收藏了不少磁带和唱片。他仔细看着我带回的磁带上的目录,对端木子吟的看法有了一点改变,说:“没想到她也爱古典音乐。”他把磁带塞进自己组装的音响,我们的小屋里响起了这首隽永悠长的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乘着那歌声的翅膀</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亲爱的随我前往</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去到那恒河的岸旁</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最美丽的好地方</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那花园里开满了红花</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月亮在放射光辉</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玉莲花在那儿等待</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等她的小妹妹</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紫罗兰微笑的耳语</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仰望着明亮星星</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玫瑰花悄悄地讲着</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她芬芳的心情</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那温柔而可爱的羚羊</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跳过来细心倾听</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远处那圣河的波涛</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发出了喧嚣声</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歌声盈耳,芬芳了心脾。室外的星斗幻化成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两个女孩的身影:叠影悠悠,梦想注入月光,逡巡天河,随天明隐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歌声给了我信心。我相信,她不会让星星和我失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彼时的夫子庙人民游乐场是一个人生的大游乐场,每天我坐在茶室里,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我看见昔日小厂最早去香港嫁人的女工携傍夫君回到故园来玩夫子庙,被牛仔裤紧紧包住臀部的背影在游乐场闪现。从前皇府学宫那头的小广场搭起“木桶”走飞车的,起劲播迪斯科,音乐老“滑丝”,叫人担心玩飞车的会从“木桶”上摔下来。梨园又名梨香阁,系孔子祭祀父母的崇圣寺改建,里边正上演扬剧,住宿在后台的民间艺人头戴戏帽下穿睡裤在院子里荡悠,抽着劣质烟;戏种不时更换,这个班子走了那个班子来。有时候,戏开场前需要我过去帮忙收收门票,我便去门口那厢坐着,便看见一波一波的观众一波一波地到来,最隆重的是坐着人力车驾到的女宾,下车的派头再现旧日秦淮风情。青云楼下的说书场内,说书人摆开阵势在讲段子,我过去侧听,说书人一声惊堂木猛拍:武松来了!最精彩的要数南京白局老艺人严洪亮了,他是这个游乐场的大明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严洪亮,南京白局老艺人,生于光绪三十一年,属马,阴历八十一岁。文化馆召开的拯救南京白局座谈会上,他的名字排在受邀白局老艺人第一位。南京白局是由七百年前的云锦织锦工人创造的南京地方特色曲艺,2008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白局,就是白唱一局不收钱,后来有了拿这当饭吃的,才给钱。白局说的是正宗老南京话,唱明清俗曲、江南民调,因唱腔丰富多彩有百曲之美称,因所唱内容之丰富又被誉为南京民间文化的百科全书。严洪亮是受到老革命家陈毅激赏的民间“活化石”,曾应陈毅盛邀在安徽茅山新四军祝捷大会上演唱南京白局《金陵四十八景》。这样的一位民间老艺人,却是一位孤寡老人,他唱了一辈子白局,据说唱跑了三个老婆,一打儿孙。彼时彼刻,他穿着件破夹袄,趿着双破布鞋,抱着把破三弦,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老远就与我打招呼:“小蒋!”他总是搞不清我的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哎!严老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艺人走进茶室,放下三弦,兀自端起痰盂就往厕所走,他总是要帮我做事情;我哪能让他倒痰盂,追在他后面。那痰盂,应了茶室里尚没什么客人,并不脏的,老人却非要端去冲洗。“你让我去。今儿脱鞋,明儿还不知在哪块呢。”这是他的口头禅。见我追得紧,他又说:“不在意,我上茅房,顺便。你不要去,你忙你的,你不该做这个。”这话是延续了他先前的说法的,他常常坐在我的对面望着我,说:“你面相好,不是个凡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该在这里。”这些话与他跟我抢痰盂的细节让我从二十世纪铭记到二十一世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回到茶室,茶室里忽然多了两个人,是端木子吟和晓东军。两位坐在茶座前,彼此一言不发,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的样子。上次端木子吟把晓东军骂得狗血喷头,此刻二人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晓东军的发型还是那个式,身上换了件港风条纹衬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胡老师。”他们招呼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们(怎么)来了。”我给他们端上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人不说话。这情景我也见多了,自从我到茶室工作后,这茶室几乎成了我的熟人朋友谈事的最佳场地,闹婚外情的双双来这里会面,夫妻吵架的上这里喝闷茶,我则扮演着“阿庆嫂”的角色。我拎起水壶去打水,把空间让给端木子吟和晓东军,却听得身后吵起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为什么要和大家作对呢?搞摇滚有什么不好?现在就是重金属时代,要跟得上时代!你为什么总要发出不和谐之音呢?以前达鸣老师就看出你的问题。你总想让别人跟着你的指挥棒走吗?”晓东军很不客气,还没见过他对端木子吟这样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要搞你们自己搞呗,干嘛揪住我不放。我退出乐队行吧?我不要当什么队长。”端木子吟同样不客气。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退出,我也退出,这个乐队就散了。你就这么喜欢拆台吗?你是不是斩鸭子斩习惯了,容不得个整体?”没想到晓东军这么恶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端木子吟茶杯盖子“啪”的一声,大有隔壁书场惊堂木的意思,眼里却已盈满泪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对不起,子吟,对不起对不起。”晓东军倒又万般抱歉,端木子吟哪里肯依,二人眼看就要闹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们怎么搞的,以前你们不这样啊。为什么要吵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也没想吵。唉,这是怎么了。子吟,你不要生气。”晓东军很懊恼,几乎要哭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想听听胡老师的意见,我今天就是来和胡老师商量的。”端木子吟眼泪汪汪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啊?”我没有想到,但我立刻献了一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倒是觉得你们可以往南京白局这个思路上想一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南京白局?”二人异口同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是呀,可以组织一个南京白局曲艺队嘛,就在现有乐队的基础上改造。你们看啊,白局需要的江南丝竹乐器你们都有,打击乐器也不缺,都是现成的,再配点键子、碟盘、酒盅啊就行了。说唱的任务你们自己就可以担当,都是多才多艺的人,再找一两个演员就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再找一两个演员就成了。”我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大约是在茶室憋得太久了,本能地想搞点动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啊!”二人又是异口同声,脸上开始阴转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哪个要搞南京白局啊?”严洪亮进来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爷爷,爷爷,快坐下。”端木子吟忙给严洪亮端过椅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啊,小蒋,她是哪个?”他又把我喊成小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叫端木子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啊,小段。”他对着端木子吟瞎叫。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爷爷,我知道您。我今天也是来会您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会我啊?唉,今儿脱鞋,明儿还不知在哪块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别这么说,我要跟您学白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人一时竟涕泪纵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与你们是贵人,有缘分。什么叫作亲,什么叫作不亲,世上是人心换人心。”说着掏出一只药瓶,将里边的酒一口喝干。“想当年在南京我是头块牌子,从门东到门西哪个不晓得我严洪亮。我起小就喜欢上机房玩,老子织带子,我爬机顶拉花絮。机房里头工人歇下来都欢喜唱啊,我唱得比老子好。后来到明业公司何老七开的大世界唱,台上开金口,台下万人来,连包厢里头的贵人都拍掌啊!有的吃有的喝,红得翻了天!八月十五,日本人甩下一个炸弹,大世界没得了。民不聊生,还唱什么唦!我腿上、肚子上还叫日本人戳了几刀,你们望望……唉,败将不提当年勇啊!”他伤感得很,又似哭,又似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共产党好啊!抗战那时候,陈毅在茅山打了大胜仗,请我唱《金陵四十八景》,场上那人多啊!到了五八年,到处请我唱总路线,管吃管喝。好日子不长啊,自然灾害,又没得吃了,又没得人请我唱了。……我严家白局不能绝根啊!你阿是小艾子啊?”说罢,他盯着端木子吟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艾子是谁啊?”三个听故事的人异口同声问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大女儿。你,阿是春宝啊?”他又盯着晓东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春宝又是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孙子。唉,不提他们了。”老人一跺脚,两颗泪珠又从眼角淌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爷爷,您别难受,我就是您的传承人。”端木子吟大义凛然的可爱样子,让老人再一次泪流满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严家白局有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下来的时间,茶室里回响着两代人的说话声,穿插着严洪亮石破天惊的声腔,“机房工织出来的是绫罗绸缎,身上穿的却是破衣烂衫啊。机房啊不好做,这几天又被那坐板疮来磨啊——”“一心想我要到南京城里面去玩耍,手拿着这一把扇子名叫作百纸春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冬月十五文德桥去看半边月,秦淮河边去看楼子灯船——”端木子吟跟着他唱,她的嗓音竟那样好,其声洋洋盈耳,配得上游鱼出听这成语。这姑娘太有才了,卤菜店哪里装得下她。两代人在两个声道忘我地唱着,几乎爆棚,直到惊动我们分管游乐场的副馆长郝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么热闹啊!”郝老师笑着走进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把事情向他汇报了,他立刻说:“好啊,好事。曲艺队可以就挂在我们游乐场,在游乐场演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呀!”端木子吟和晓东军的兴奋。尽管,这也许并不是他们的初衷,却分明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连票房都解决了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不过,得出点新词。旧瓶要装新酒,当然传统也要保留。新的旧的一起来。明天我和馆长议议这事,这和省里市里区里抢救南京白局的宗旨是一致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啊!茶室里就差没有欢呼了。拜师仪式就此举行。晓东军那么快就放弃了搞摇滚的念头,果断加入进来,似乎并不全因端木子吟。老人在讲身世时,他听得几乎落泪;老人叫他春宝时,他好想答应一声。白局真好听啊,这不就是民谣吗,南京的民谣。他爱上了白局,就像他爱上端木子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这天起,端木子吟几乎每天都来我的茶室,向严洪亮学唱白局。她好像很快就完成了梦想的转移,亦好像我的诗人朋友后来所评价的:“作曲一开始对她是妄求之物,她像武侠小说里的穷困小子想要练绝世武功,却阴错阳差练到另外的武功”。但在我看来,她更像是实现了一次平凡人生的调式交替,从小调转入了大调,这种转换依靠的还是音乐的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用心练着白局,说唱、眼神、身段、姿态,有板有眼。严洪亮搂着把老三弦,得儿嘣,得儿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未完待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载《黄河》文学双月刊2024年第1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