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当我早晨出去跑步或去早市买菜时,常会在路上不同的地点看到这样一家人:那个女儿大概有六十多岁,总是边走边不停地唠叨着,就像一个总担心孩子会出错的家长,在不厌其烦地教育着自己的孩子。那个妈妈表情茫然,紧挽着女儿的手臂。即使当女儿走到路边,猫下腰指给他们看那束隔了半米远、在栅栏边上开得很美的月季花时,那个妈妈的手臂依然挎在女儿的臂弯里不松开。而那个爸爸则永远都是面色凝重地、默默地、紧紧地跟随着她们。</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冬日的某天,当我买菜回来时,看到她们正坐在路边的长凳上晒太阳。通常人们都是喜欢晒后背的,他们却是面向太阳坐着,并使劲低着头,看上去就像是路边的三尊小雕像。在他们旁边则多了一辆轮椅。这时我意识到,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过她们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之后又遇见过她们几次,每次都是妈妈挽着女儿的手在前面走着,爸爸推着轮椅跟在后面,我怀疑是父亲的腿不太好使了,需要借助轮椅来行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又隔了很长时间才再碰到她们,那时疫情已经结束了。那是在五月的某天,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很执着地去挽女儿手臂的那个动作(当时她们刚从路边的长凳上站起来,那个女儿先把自己左手臂递给母亲,走了两步觉着不合适,于是和她交换位置,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右手臂上)我几乎都没能认出她们来:一家人都消瘦了不少,可能是因为没怎么出来晒太阳的缘故吧,三个人的皮肤都变白净了些,脸上的皱纹却更明显了;那个爸爸依然手推着轮椅跟在母女俩的后面;我特别注意到了那个女儿,可能是因为瘦了的缘故吧,她的腿显得又细又长,中间膝部还微微向外弯曲着,走起路来也有点不太顺畅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夏季的某天,为了躲避炎炎烈日,我特意很早就去户外运动,并在返回时拐到早市买了几个桃子和几根香蕉提在手里。回家的路上,我又看到了那对母女——母亲挽着女儿的手臂正从远处缓缓走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当来到她们跟前儿时,我停了下来,笑着向她们点了点头,那个女儿也回应了我同样的笑脸。我对她说:“您母亲真是有福气,有您这样的女儿每天陪着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没想到我这一开口,竟让自己有机会领略到了一种非凡的人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姐姐说,她的妈妈是1930年生人,已经93岁了,当过医生和牧师,现在有点儿老年痴呆了,时而明白、时而糊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问她:“一个医生怎么会又去做了牧师呢?”姐姐说:“妈妈参加过抗美援朝,那时她是一个医生,一个排长”。说到这里,她轻拍母亲的肩膀,满怀爱意地侧转头看着她:“妈妈在前线抢救伤病员,特别勇敢”。此时,老太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姐姐又接着说下去:“她和她的战友一百多人,最后只回来了她们三个。退休以后,妈妈又去神学院学习,考试合格后成为了牧师,勤奋工作到八十几岁时,才因为身体原因回到这里(之前在陕西工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想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一般都会有几个兄弟姐妹,于是我问她:“您应该还有其它的兄弟姐妹吧?”不成想她却说:“我是独生女。我生下来三个月的时候,爸爸就被打成了右派。他不服啊,于是又被打成了反革命,一直关在监狱里,直到我十九岁时才被放出来。爸爸是一名工程师,能写又会画的。后来他也释然了,把监狱里的一些小地痞、小流氓啥的都给培养成了才。”</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聊天儿中得知的一件事让我感到惊奇:在疫情期间,老太太走路时摔跤致使胯骨骨裂了。附近几家医院的大夫都说,这么大岁数了就回家养着吧,没有什么好办法。姐姐不甘心啊,又带妈妈去了本市某家骨科最权威的大医院看病。这次那里的大夫对她说:“能做手术,不手术不就瘫了吗!”在医生为老人做了“智能骨关节置换”手术后不久,老太太就能走路了,真是奇迹!原来那个轮椅是为她准备的呀!</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和姐姐在路口说话时,她的妈妈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着,当听到我说我的妈妈是1940年生人时,她笑眯眯地将自己的双手手掌在我面前展开(我看到她的手掌红润,皮肤细腻而有光泽)说:“比我小十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不知不觉的,四、五十分钟的时间就在闲聊中过去了。当我和她们说再见,并准备离开时,看到老太太移动脚步有点费劲(站的有点久了),差点儿站立不稳。姐姐赶紧过去扶住了她。</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过了没多久,当我出去锻练时,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正在路边的一条长凳上坐着休息,于是停下来和姐姐又聊了几句。原来姐姐自己有儿子和孙子,她说:“就让丈母娘家多费点儿心吧,爸妈年岁大了,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说曾经把帮妈妈分药的任务交给了父亲,结果发现他瞎分。而且父亲有时还挺任性的:“可不听话了,一不留神就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此时老父亲坐在长凳上,两只手摊开了撑在身后(因为在那里坐的时间有点儿长了,好像要撑不住了似的),仰头看着女儿,咧嘴笑得像个孩子。</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天气转冷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们。有时我就想,是不是老人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呢?毕竟是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么。终于,在某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在去外面锻练回来的路上又看到了母女俩:女儿正帮助妈妈做腿部力量练习呢——只见女儿用自己的腿为母亲做支撑,一只手抱住她的腰,嘴巴里数着数。母亲则把一只脚抬起放在人行道边的水泥砖上,双腿站成弓箭步,努力做着压腿。</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做完练习帮母亲整理衣服时,姐姐看到了我。她对我说:“刚开始时我们只能做十个,现在都可以做二十个了 。妈妈喜欢旅游,我希望等她恢复好了还能带她出去走走。”我说:“真好,您母亲的状态看上去真不错呀!”姐姐说:“嗯,还行。感谢神!”紧随着听到她母亲说:“感谢主!”。这时,我突然就想到了小说《悲惨世界》里那个被社会抛弃、内心充满了怨恨又身处绝境的苦役犯冉·阿让,他因慈悲主教的善行而得救,主教使他醒悟了为善的意义,从此他信奉了上帝(对他来说,那个主教就是上帝的化身)。这位老妈妈她也经受了许多的苦难,“把一切都交给上帝,神自有安排”的信念让她的内心得到了宁静。</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离开母女俩继续朝前走去,这时看到远处有一个人正向我们这边慢悠悠地移动着,还不时停下来朝我们这个方向翘首张望。等我走近了一看,正是那位老父亲。我对他点头笑笑说:“她们在那儿呢,都挺好的!”他也笑着点点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当我走到路口回头看时,他们一家三口已经会合在一起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