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座钟的回响---记《围城》

由之

<p class="ql-block">老座钟的回响,记《围城》</p><p class="ql-block">由之</p><p class="ql-block">2024.02.03</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的书架上,放着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的《围城》,淡青色的封面,上面覆盖的塑料膜已经和书皮分离了大半,纸张开始发灰,书页也卷起了边,在一众硬皮精装本的书籍包围中,显得十分不起眼,但是这确是我满心喜爱,珍而藏之的一本书,因为这代表着我的一段青春岁月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本书是我高中时候购得的,当时的上海,文艺气氛比起现在还是浓厚的多---不若现在的街头已几无书报亭的容身之地,彼时的申城,还是有几家以文学为主的特色书店的。身处闹市僻静一角,店面一般不大,一眼看上去貌不惊人,里面也仅仅有一两排书架而已,它们一般都会取个比较特别的文艺名字,比如上海师大附近有所马槽书店,又比如卢湾区的这所凤鸣书店,我一开始以为这名字,是取自典故“凤鸣岐山”,后来查资料才觉得,可能这个书店名字出处,是出自宋代吴坰《五总志》:“白屋同愁,已失凤鸣之侣;朱门自乐,难容乌合之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正是对文字如饥如渴的年纪,每天恨不得能有大段大段的文字供我阅读。90年代初的上海,文庙的旧书摊,长乐路上的新文化,都是我周末爱逛的地方,除了一般普罗大众爱看的通俗书以外,那边经常有一些相对严肃的文学评论的书籍出现,其中不乏名家藏书。当我发现凤鸣书店的时候,简直如获至宝,前前后后我在那里买过许多书,有夏目漱石的《我是猫》,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有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也包括这本钱钟书的《围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惨绿少年,又自认为是个文青,我那时的心里总是有着“爱上层楼“的矫情,所以也喜欢看一些华丽辞藻的文字,或者故作艰深地阅读晦涩的语句。钱老那种近乎于满篇俏皮话的文风,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球。当时年纪小,我不知道那些俏皮话后面蕴含着人生历练的沉郁,但是深深地为那些珠玑的文字而倾倒,于是买回来时不时就爱翻阅一下,为里面的俏皮调侃而莞尔。记得那时候,柏杨的《倚梦闲话》、《西窗随笔》,钱钟书的《围城》,还有一本加拿大里柯克(Stephen Butler Leacock)的幽默小说,是我放床头手不释卷的几本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这本《围城》也没什么出奇,然而和这本书相关的,有一个很独特的回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三的时候大家都很为了高考紧张,但是我语文课成绩一向特别的好,所以对老师上课讲述内容不甚在意,经常做的事,就是拿本书放语文书后面,她讲她的,我读我的。结果有一天,被班主任老师当场抓包,痛斥我一番之余,把书没收,就是这本《围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可是我心爱之物,下了课我硬着头皮去办公室请老师宽容,老太太一口否决,还扬言要通知家长。后来几次扯皮,许下诺言:要是接下来的语文模拟考试,考个年级第一,就不做追究,书籍原壁奉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结果我真考了个年级第一,老太太也没多话,直接把书还了给我,为了纪念这一段,书的扉页上,除了我先前写下的某月某日购于凤鸣以外,还多了“某月某日上课看书被没收“”,“”某月某日考第一拿回”这两段年少轻狂的文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至此一来,这本书在我心目中就有了特别的意义。世纪初负笈求学,我行李箱里也塞了这本《围城》。国外繁重的学业大部头的课本让我夜以继日喘不过气,只有周末,就像今天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会出去找个湖畔岸边长椅,随意翻开这本《围城》,并不拘泥于那个章节段落,暂时离开枫叶之国,回到梧桐区夏日午后时光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样,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人在各地辗转,行李箱也换了又换,唯独这本书,发黄翘边折页,我都藏在身边。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拿出来翻翻,那些文字早已娴熟于心,但不同的是,随年龄和阅历的变化,对文字的理解也有了变化。十来岁读,是一个样子,二十来岁读,又是一般认识,三十岁四十岁去读,又有一种新的体会。慢慢能理解,作者的俏皮话,后面潜藏的痛苦---看似的洒脱、更深层的是无奈;原先的鄙夷,现在转换为同情。人生如逆旅,天地如烘炉,从哪到哪都是一个围城,谁不是一边摸爬滚打着抢夺淤泥里的六便士,一边抬头流泪仰望着云端里的月亮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围城一书里,我喜欢过赵辛楣,同情过孙柔嘉,倾慕过唐晓芙,鄙薄过李梅亭,但对于主角方鸿渐,更多的是抱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理,总觉得这个人太过软弱、优柔寡断。处处身不由己,时时进退两难。鲍小姐想玩弄他,苏小姐想操纵他,“我你她”讨厌他,高松年设计他,连最被人忽视的顾尔谦,都会忽视他方鸿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鸿渐、鸿渐、鸿渐于陆,从法兰西的香榭丽舍跨海而来,最后落地于上海滩的亭子间,从一开始的心高气傲,到俯首低眉的泯然众人,这不就是我们大多数平凡的人写照吗?有过梦想有过骄傲,有着不甘与世俗同流的傲气,但一生汲汲营营到最后,也许争取到最好最恰当的评价,还脱不开赵辛楣说的那一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不坏,但是全无用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才知道,最不容易的,是他、是她、是你、也是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方鸿渐也会像我一样,从法兰西启程回国的行李中,带着一本他珍爱的译本,在方家乡下的老房榻上、在溪口淤泥的行程中、在大学酬唱的酒席散后,在上海亭子间晚钟敲响前,他也会拿起这本摩挲很久已经陈旧的书,暂时抛开现在眼前的纷乱,回到青春无忧的年轻时光。只是这记忆的年轻时光里,也掺杂着那座迟响的老座钟的讥讽啼笑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年纪越大,那种看透了很多的回响会越深,钱钟书这本书的厉害之处,就是能把这种年深月久的无奈,用一种俏皮讥讽的言语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当时看得掩口而笑,现在看得掩卷而思。从前觉得隽永诙谐的句子,在相隔几十年的漫长岁月回想里,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以一记回旋镖的形式,猝不及防地迈过重重时光,砰!正中你我的心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次翻开书扉,看到上面手写的文字,仿佛又看见当时的那个少年。当年的自己,写下这些文字,是什么心情?现在经历了这许多的我,想要再在后面续写一句,已经提不动笔,想不出该写什么,想写的太多太多,能写什么呢?天凉好个秋? 人生空幻,还就像《围城》里那个结尾“。。。。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又像苏东坡的那首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知不觉,耳畔又响起来那座老座钟的铛铛铛铛。。。。然而始终回响在淤泥之底,云端之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