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小年一过,母亲紧锣密鼓把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二姐值岗的最后一天,已帮母亲蒸好了馒头。这不,我上岗的第三天,厨房案板上列队整齐码着一溜四个盆。有一个月前风干的腊肉泡着,有一早母亲就分和好的两份加了鸡蛋、油(亚麻籽油)和芝麻的面团,甜口放了红糖,咸口自然少不了是盐,还有一盆是母亲处理好的一付肘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炸丸子的肉前一天我已剁好,烧开的葱姜花椒水也放凉了。打水和馅调味——这一系列“高科技”含量的活计,母亲绝不放心让我插手,只差捻碎风干的馍花搅拌加入,再搓成肉圆,丸子胚形就大功告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腊月二十五是母亲选定过油的大日子。前一晚母亲就吩咐我再买些榆林黑豆腐,几片豆干和两个素鸡。一切食材准备就绪,就等檊制麻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把我撵到一边,自己开始檊第一案面。要不是面和的硬,她老人家绝不会把白案的活交付予我。知道自己的技术不行,我还是硬着头皮忍着胃疼檊完了两案。喊来母亲切花,我站在一旁翻花,麻叶的雏形闪亮登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开火烧油,一片片麻叶像蝴蝶飞舞慢慢盘旋在翻滚的油浪中。我正兴奋地估摸两个钟点能完工吧?只见锅中的油开始泛起白沫,着急忙慌又是查百度又是放大葱,可油温一高白沫就越聚越多。是不是亚麻籽油遇上鲁花压榨菜油闯得祸?一边离火让油锅降温,一边再置灶头坚持把麻叶炸制完。焦头烂额正做难时,只听身后一声喝令——“换油”!估计母亲也实在不忍面对这一盆沦陷进油淖中的蝴蝶花?(那天忙忘了照片都没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为重外孙做的小兔乖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洗锅换油,果然不再出沫。下午三点半,终于完成过油大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腊月二十六二十七母亲还要蒸甜饭、米粉肉、梅菜扣肉和小酥肉……我问她腊月二十八能干完不?“就这些了,剩下的都不费事。”</span></p> <p class="ql-block">母亲制作醪糟的陶罐和特意为陶罐量身定制的棉套子</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读到这,文字前的您一定在想,你们做儿女的真没用,干吗让耄耋老人这么辛苦?其实您有所不知,自从母亲三年前脑梗治愈后,守了快七十载阵地的灶台已移交给了我们姐妹。平日母亲只是帮忙摘摘菜,非硬菜她不会操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早在七八年前,一入年根,我们姐妹就叮嘱母亲“一定别做,千万少做,想吃啥您提前分排给我们来做”。可母亲一入腊月,心里仍一项项盘算开,什么时候做醪糟,什么时候灌香肠,什么时候风鸡、腌腊肉……我们一趟趟按她的要求上市场选货采买,她一天天按部就班如期制作。确实也是女儿们无能,我们卤的牛肉,她说塞牙,我们做的黄焖鸡,她嫌太柴,就连八宝甜饭一定要裹上炒制好的猪油豆沙才算正宗,梅菜扣肉更得是配上深秋上霜时节腌制的雪里蕻才够地道……哎,我们再怎么努力一步步按照她老人家亲授的流程原样照抄,母亲的评语永远是“还凑合,还可以”。在她朴素的生活哲学里,不管是过去的穷日子还是现在的好日子,过春节不就是得煎炒烹炸,烟熏火燎和热气腾腾吗?不做这些,年还有什么味?即使她今年已八十有六,即使家人团圆早已改至外面订餐,可依然挡不住母亲对年执拗的重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对年味的追求,她既不懂坚持祭祖拜神守岁的旧俗,更不知“岁朝清供”精神层面的雅趣。说白了,她只会口腹之欲的吃嘛!这话如果被母亲听到,她一定会分辨说:“平时又不吃,一年到头就拣着几样做做,还遭你们编排!”在她心里过年的样子,就是一桌浸饱油脂和充满卤香的醇厚,配上氤氲了风霜雪月和时间积淀的天地之气,再融合进自己指尖的温煦,最后呈现给家人辞旧迎新这一年的隆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那会讲究什么过年的仪式感,那是我故作姿态给她老人家刻意冠上的标签。我试着理解老一辈人对年味的解读,试着体悟母亲年复一年对年味的奔波和劳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就像村上春树,对苏格兰单一麦芽艾雷威士忌的品读——“归根结蒂是艾雷岛上的水味如何,泥炭味如何,大麦如何……这些全然都不错,但都解释不了它的魅力。最关键的,是居住在这里生活的人们的个性和生活式样造就了它独特的怪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依照村上的逻辑,我似乎明白了母亲对过年刻板且原始的坚守,忠实如母亲对曾经走过岁月的尊重。正如那个时代集体患穷,才让母亲一如既往对一餐年夜饭刻骨地葆有永不坠落的热忱。但我从不否认,我确确实实很是怀念,很是怀念,儿时就着一只昏黄的灯盏,一家人围着一桌蒸腾着浓油赤酱的厚重的除夕之夜。</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24年2月9日(除夕之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