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

韩立军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宋代文学家苏轼在《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里的这两句话，对于我个人来说，可谓是古为今用地表述出了在轰轰烈烈的大疫之后，我们曾经跌宕起伏的内心，变得逐渐淡然、逐渐平静的巨大转化 。

兔年的元朔之晨，单位组织团拜，由领导带队向在佳节里仍然坚守岗位，战斗在救死扶伤第一线的白衣天使送去节日的问候，向患者朋友送去真诚的关怀和祝福，这是我们单位的一个惯例，每年都要隆重履行和贯彻。

我作为职能部门负责人参与了团拜活动，也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大家庭的温暖和温馨，体会到了社会的和谐与和睦。特别是今年的团拜更让人深刻，更让人隽永，更让人壮怀激烈，更让人心绪难平，因为这是我们罹患新冠劫难之后的第一年，是我们每个人乃至国家，甚至是全人类历经风雨再见彩虹的第一年，是我们历经坎坷和磨难再见光明的第一年。作为在这次战役中全程参与的一份子，每每想到这些，内心都充满了无限感动、感慨和感触，思绪就像插上翅膀一样，瞬间飞翔到抗疫之初。

　　2020年春节，距今已经整整三年了，但彼时的点点滴滴却仍然历历在目，仿佛如昨。我清楚地记得，也是大年初一这一天，指挥部突然打来电话，要求我马上报到，前去高铁站带班，负责对出入站旅客进行筛查。接到通知后，我内心顿时惶恐不已，忐忑不安。因为在此之前，风闻武汉疫情肆虐，为祸为患，已经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和危害。此刻，让我带队去阻遏来历不明的疫情，这和让我去堵抢眼有什么区别呢！然而，疫情就是命令！在国家危难之际，民族垂亡之时，个人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我毅然服从命令，迎危而上，冲锋到了抗疫第一线。

谈何容易！现在看，好似轻飘飘的几句话，似乎不足为勇。然而，在危机汹涌的当时，却堪称一件壮举啊！彼时，病毒猖獗，不可一世，正在以排山倒海般的趋势蹂躏着苍生大众，一旦感染，不死即废，神州大地人人谈疫色变，个个闻毒惊魂。尤其在当时，疫情突来，猝不及防，又势不可挡，我们仓促上阵，措手不及，毫无准备。所谓的防疫，靠的只是一种无畏的精神和果敢的决心。我清楚地记得，我带领一个团队冲上去时，既没有任何防疫物资，也没有任何医疗器械，像后来全套的防护服、口罩、眼罩、鞋套、面屏等，都一概没有。每人就穿一件白大衣上战场，我本人则把户外登山用的一个脖套捂在嘴上，权当口罩。其他人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弄得五颜六色，参差不齐，犹如杂耍，似是儿戏。现在看来，不仅可笑，而且荒唐，诙谐之中透漏着丝丝悲哀和凄凉。

去过高铁站的人都知道，出站口是一个四面透风的大通道，像是抽风机一样，把寒凉和冷气通过这里排到外面，而我们筛查体温的站点就设在这个必经之路上，那种沁人心脾的酷寒，至今想起来仍令人瑟瑟发抖。当时，我们唯一的武器就是测温枪，但因天气过于寒冷，测出的数据一直不准确，于是我们就把其揣到怀里，极像电影里演的抓特务一样，见到目标就去身上掏武器。还有一台测温仪，也是不堪其冷，一直罢工。于是，我们就把给医务人员保暖用的电热毯将它包住，像爱护孩子一样保护它，确保它能正常工作。而我们的工作人员，却因条件过于恶劣，而被冻伤冻坏了很多人。诸如这样的英雄事迹不胜枚举，不断地奏响了一曲又一曲平凡之中的伟大，谱写了一篇又一篇由白衣天使塑造的史诗。

　　就这样，我们在吃着凉风啃着冷饭中坚守着，每天午夜回归，凌晨上岗，踏着夜幕，背着星辰，徜徉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受着病毒的无情，奉献着人间的大爱。从冬到春，从夏到秋，从鼠到牛，从此到彼，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与警觉。正像一位领导感慨的那样：“历经三千年文明的邯郸是一座福城啊！”确实，武汉沦陷了，上海失守了，郑州破防了，保定染指了，邢台岌危了，矛头所向，剑指邯郸。然而，巍峨的太行山，奔腾的沙洺河，川流的滏阳水，就像是古城的天然盔甲，阻挡住了魑魅魍魉，拒之住了魑魅魍魉，确保了千年古城的安全无虞。

就这样，“狼来了”的寓言整整喊了两年，每一次兵临城下，我们都闻风而动，严阵以待，严防死守；每一次风雨欲来，我们都枕戈待旦，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次次化险为夷，一次次虎口脱险，却最终还是没有逃过病毒的魔爪。虎年的3月2日，一位从天津来的患者入住到我们医院西区，被确诊为阳性病例。这就像一个炸雷，打破了邯郸的宁静；又像一个防空警报，撕裂了古城的防疫系统。至此，我们的家园彻底变成了战场，我们这些抗疫人员都成了名副其实的战士，全市所有人民也都不能幸免地卷入了这场战疫之中。

说实话，冗长时间以来，虽然我们一直在抗疫防疫，但却似乎停留在按部就班的文件中和理论上，一旦进入实战，明显就缺少了经验和准备。就像这一次，病毒骤然袭来，按规定必须佩戴“三件套”。然而，由于N95平常使用量不大，各临床科室基本都没有储备，疫情突来时，一拥而上申领防护口罩，仅两个小时就把库存领空了。这可怎么办？关键时刻，战士没有盔甲，兵马没有粮草，这仗怎么打？彼时，我已经在负责物资保障工作，因此内心比谁都更焦虑紧张，生怕因此耽误了抗疫的整体和大局，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于是，便殚精竭虑，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通过种种渠道，硬是紧急从生产厂家调拨了一批物资，确保了抗疫工作的顺利进行。

　　此之后，邯郸的疫情开始无情蔓延，政府审时度势，果断采取了“封城”措施。对于一般人来说，居家防疫，只要不乱跑不聚集，基本就没有问题。但对于负责供应工作的我们来说，问题一下子就凸显了，因为我们需要和外界进行不间断的联系，方能把各种货品一批批地调拨过来。但是，政府颁布的“内不出，里不动，外不进”的禁令，却又制约着我们的工作开展，一时令我愁肠百结无法应对。最后，经过深深的思忖，终于苦思冥想出了一条“计策”，就是让各地的供货商把物资发到邻近的安阳、临清、聊城等地市，然后再派救护车去接回来，用了“移花接木”之策，才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再之后，疫情开始在全国蔓延，像野火一样，多点开花，四处复燃，致使防疫工作防不胜防，顾此失彼，虽全力以赴，却仍无法压制那种将要喷薄的势头。包括我们的这座城市，也是不断报警，不断爆发，很多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染了，导致无法正常工作，企业因此停工停产，造成了物资异常紧缺的局面，从而无法维系正常的需要。这是一个全社会的问题，也是一个当务之急，领导发话说“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保证供应，保证医疗安全”。于是，我和团队再一次整装待发，赤膊上阵，多方联系生产厂家，联系供货公司，联系各级代理，联系各地物流，抱着电话，守着网络，督促着、紧盯着、死守着。十个八个、三十五十、三百五百……积少成多，积沙成塔；集零为整，集腋成裘；殚精竭虑地想方设法，把防疫物资源源不断地往邯郸调拨。虽然紧张心悸，有时候还仓库见底，但好在有惊无险，顺利完成了这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如今，疫情的高峰逐渐过去，很多“杨康”、“杨过”都逐渐恢复了健康，防疫和抗疫都逐渐成了过去式，物资不再紧缺，压力已经锐减，覆在心头和肩上的千斤重担也已经放下。按理说，应该轻松，应该愉悦，应该如释重负才对，可是我却始终无法兴奋起来，脑子一直木木的、呆呆的、昏昏的，无法放飞思绪，也无法释放情怀，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致。很多话到了嘴边也不愿说出来，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唯独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静静地思索。

我寻思，这是一种病态吗？然而，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哪是什么病态呢？这分明是一种状态，是深深的沉浸，深深的进入，深深的迷醉，一种因为入戏太深，而无法回归与恢复的状态。好比长时间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突然到了只能缓缓而行的闹市区，而一下子弄的“不会了”。又好比乘坐飞机腾云驾雾而来，在机场徐徐降落之后，身心仿佛还停滞在半空中，久久失重，缓不过神来一样。如果非要说这是病的话，那么我觉得这是冗长时间的压力、紧张和焦虑之后，而对身体、对激情、对毅力、对信心、对情绪和对智慧的一种严重透支，所表现出的一些症状。

这是我在兔年春节的大年初一，用了整整一天所能想到的。2023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