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幅画

绿野仙踪.向平

　　正值大寒的节气，却下了一宿的雨。雨声叮咚，缠绵而悱恻。

早晨醒来，雾气弥漫了整个湖面以及不远处的群仙山，恍惚间感觉进入了多雨的江南，让人时时有一种走出户外栽花种草的冲动。傍晚时分，裹紧大衣，擎着伞，沿着湖边走一趟，看到群仙山又被乳状的白雾遮挡，踪影全无，更觉山里气候的神秘莫测。

　　想起常年在群仙山里采药的老杨叔曾讲过的一段话：咱这山里真有神仙啊！不信你看湖面上经常云雾缭绕的，缥缈又梦幻，特别是到了夏天，一场大雨之后，湖面上雾气就更浓厚了，涨涌而起的雾在山水间四下游移，那个时刻就是神仙出动。因神仙出现是不会让我们看见的，所以才借助雾气的遮挡出来活动，检巡自己雨后的地盘是否有损毁的地方。

　　老杨叔的话让我莞尔，继而眼睛潮湿，为老人对这片山水的挚爱深情。就像现在，当看到一夜冬雨之后，如纱的烟雾又将群仙山彻底阻拦，无影无踪，脑海中闪现了这样几个字——神仙开会。雾墙背后，神仙们一定在商讨重要的事情。

果不其然，随后寒潮骤然来袭，气温骤降，呼啸的西北风夹杂着冰冷的雪花呼啸而至，令人猝不及防。不过寒潮袭击下的雪花似乎少了大雪纷扬季的诗情画意，而平添了些许冷寒顽劣之气，尤其是被风猝不及防捂倒冰面上的雪花，姿态奇特，样貌突兀，有一种想竭力挣扎、飞尘出世的急促感。如此越聚越多，愈拉愈长，以致在冰面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雪道，看着像是一幅泛着亮光的油画表面突然又被厚涂了一层颜料。肌理清晰有致，质地厚实饱满。倒伏的苇草则硬戳戳地嵌入其中，在炫目的冰光映射下，更显耿直与倔强。早晨去水边喂鸡，一眼瞥见那条横贯东西的长长雪道在银灰色的冰面映衬下、以及苍茫的远山烘托中，宛若一幅厚重大气的北国油画在我面前徐徐展开。而画者，定是那神秘无比的山中神仙！

想起画笔被拖动的一刹那，画者即进入一种无拘无束，挥洒自如的境地。且不说那纷纷扬扬在湖面上的雪花是如何的急速密集，也不提猎猎寒风倏然间横穿冰下时所发出的“咔咔”抖动声又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单就整个湖面的异形怪状，光影的明明灭灭，色彩的研磨调配，画者就没有少费心思。潺潺而下的溪水在湖的南岸冲开了一道裂缝；裂缝越扩越大，呈长条状直铺，亦或椭圆形外展，湖水半开的眼睛里则会惊现彼岸的房屋、绿竹，刺槐。意境极其清幽，仿佛一个平行的世界借此在你面前显露，神秘而诱人。有时这样半开的眼眸里还会兀然出现两只小黑鸭，悠哉游哉，波纹四溢，搅动起水下的世界碎影绰绰、峭楞楞的空灵迷人。这两只小黑鸭究竟从哪而来，为何对我门前的水域不离不弃，这是我柳树下观望时内心长久的想法，却并不想深索。万事万物，缘来而聚，缘去而散。

　　有时，屋内坐久了，便可见对面的山骤然明亮，天空也变得湛蓝，久违的白云灿然登场，衬托出整个村庄明媚无比。兴促促地出屋，踱步到水边，便可见雪白的云朵在湛蓝的天幕中悬挂，悠闲中透着一抹庄严，仿佛刚刚过去的极寒画面只是村庄闪过的一个梦。一梦想来，天蓝云白，溪缓风柔。冰面颜色也由银灰，浅蓝至深蓝，配合着天空一路延展开来。因湖面积雪的反射，阳光在天空中形成各色光晕，亮晶晶的，如此，天上地下白云积雪的遥相呼应，彼此映照，恍惚间不知是天上的白云坠入了湖面？还是地上的雪又飘向了空中！“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也许唐代李白在《清平乐.画堂晨起》中所描述的这两句最为形象生动；或者唐.祖咏在《终南望余雪》中的“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的意境更为神秘动人......

　　看，群仙山顶的积雪浮云又开始魔幻着变动着各种姿态，缓缓游移，自得其乐。浮冰与湖水也开始相互交流。流水缓慢侵蚀冰层，发出“吭吭咔咔”的声响.....冰面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久违的笑意。阳光照在上面，星星点点的亮光跃动不已，如无数的精灵闪烁其中，温暖而隽永；有风吹来，波纹变阔，一缕一缕荡漾开来，抻动起整个湖面的节奏动感而韵律，仿佛为即将起航的生命的小舟奏起了旋律；大型的水鸟“嗖——嗖嗖”光速般消失于波纹的最亮处。岸边的树木愈发的柔暖，有一抹春天的气息悄然荡漾其间。

　　正像有人说，狂风暴雨或者烈风寒雪之后所呈现的画卷便是世界最本来的模样，所以不必纠结于生命里那些所谓的苦难。那只是一种短暂的幻象，幻象过后，世界依旧明媚，生命依旧美好。

　　老旧的木船早已被风吹得不知去向，四下搜寻，才发现被风吹到下游的岸边，做缄默状，地老天荒的气质倒是与群仙山蛮协调，似乎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隔岸相对，欲言又止。而我，就站在门前的水边看，以同样的姿态和木船齐列。

　　初看不知画中意，再看已是画中人。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我门前的这幅画，变换着十八般样貌，日日为我呈现出一幅幅美妙绝伦的画卷。身处其中，沐其恩泽，得其灵慧，受其引领，此生，怎言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