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雪原

柔嘉维则

一 　　我麻木的行走在荒凉的雪原，同伴们被刚刚一场暴风雪吹散了。 　　天幕和大地镶嵌一体，铸成一座白色的囚笼。 　　我换口氧，鼻腔喷出的水汽瞬间凝结成冰渣，眉毛和睫毛早已结霜，眼珠被寒风刺痛，流干眼泪，但还是要努力睁开眼睛，怕上下眼皮粘在一起。 　　其实，大脑通过瞳孔接受的画面，只是白茫的旷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黑暗没有本质的区别，可我还是恐惧黑暗，那是死亡的居所。 　　我的脚下举步维艰。虽然雪的厚度深不见底，但真正阻碍我的是表层覆盖着的那面粉似的细雪。它们曾是大颗粒还是小颗粒状，这都不重要。我知道，风碾碎它们，抹去筋骨，软绵的可以杀人，给旅者一片不得不踏足的沼泽，让生死变得戏谑。 　　我的体力在耗损，意识在逐渐模糊。我佝偻前行，跟油尽灯枯的老头儿差异不大。 　　我将死去了？我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回忆起我的一生。 　　我出生在雪原里一个孤立的绿洲，祖祖辈辈栖息于此，却给家园起一个很土的名字，韩家庄。 　　据庄子里韩四六这个老神棍的说法，它的命名要追本溯源到古代。 　　几百年前，文明在这里繁衍，雪原还是一个富裕的国度。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民安居乐业，不只是古籍里冰冷的文字。 　　但是物质的富裕，导致精神的堕落。神庙不再有人祭祀，香火断绝，神像龟裂，满足肉体的欲望在膨胀，敬重道德的力量在衰亡。 　　神明怜悯众生。他乔装为落魄的圣徒，来到人间，准备教化民众。 　　他在这个国度流浪十载春秋，震怒于众生的贪婪，冷漠，利己…… 　　神明决定毁灭这个国度。 　　他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夜晚，来到韩家庄。 　　他欣喜的发现，这里的村民淳朴善良，敬畏神明，重视礼教。 　　文明失落之地，还有一片净土！ 　　他满意的离去之时，弹指间用雪崩毁灭掉这个国度，留下这片净土。 　　从此，我们成为雪原的囚徒。 　　当然，神明留下过神训：如果有人走出这片雪原，找到神庙，撞响钟声，冰雪融化，万物复苏。 　　这个传说，我一直质疑不已。 　　我们有一个传统：韩家庄所有刚年满十八岁的青年俊女，都要通过抽签，选出一半人数走出绿洲，奔赴雪原，寻找神庙。 　　我的父亲是韩家庄第五十六代村长，优渥的家庭支撑我读过很多的书，掌握很多知识。因此，我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我曾问过我的父亲有关这个传说，我的父亲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是文明的遗子，神明的宠儿，可最终要生存下来，取决于我们自己的行动。” 　　我似乎理解他的意思了。 　　年满十八，我毅然决然主动选择接受寻找神庙的光荣任务。 　　我不相信有神庙的存在，但我相信在雪原之外，有文明的火种在燃烧。 　　二 　　我跪倒在雪地，体力已经严重不支，呼哧呼哧的喘气，双手支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 　　我的意识模糊到，似乎天地间出现无数星星，围绕着我打转。 　　在慌乱中，我摸到一具尸体。 　　瞬间，我的恐惧使我暂时得到清醒。我抛开覆盖在尸体上的雪，是我儿时的玩伴韩梦肆。 　　我知道，我的同伴已经死光了。 　　从小，我们就努力强大自己。年少轻狂，妄想仗着木剑就能走出雪原，靠赤子之心可镂冰雪寒石，一往无前就能看见天空的蓝。可是，在这冷酷的现实之下，躯壳里住的神明服诛，不低头走路就会呼吸窒息，天空还是苍白的。我拼尽全力也可能看不见渺茫的希望，只剩肉体本能的贪欲想活下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几百年了，难道没有人知道这是必死之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几百年了，永远都是年满十八岁的，走一半留一半，不论男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几百年了，走出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还要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想起我父亲送别我时的眼神。 　　我原以为是离别的担忧，其实是诀别的悲伤和绝望。 　　我一直理解错了，我父亲说过的话。 　　是的，一切的答案都在他说的话里。 　　我们是文明的遗子，神明的宠儿，可最终要生存下来，取决于我们自己的行动。 　我们生长在这样的绝境，没有别的选择余地。雪原是死寂之地，是文明的延续之地。 　　几百年了，无数的族胞埋葬于此，这里是灵魂的安乐窝。 　　也罢！ 　　我任由一阵风吹倒，冰雪覆盖身躯。 我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