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记忆

东方

《不能忘却的记忆》十四战地后勤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我们自古以来用兵遵循的基本规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后勤保障对于部队作战的重要性。一场战役的展开，离不开后方勤务的保障！完备的后方勤务保障体系，是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性因素。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我团后勤指战员凭着顽强战斗的意志、坚忍不拔的毅力、团结协作的精神，书写了后方勤务悲壮而凄美的战地之歌！ 前线告急 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高平战役方向，我军最初的作战决心是三五天完成第一阶段的战斗，为合围攻克高平扫清障碍，创造条件。全体指战员轻装简从，纵深穿插作战，仅配发了0.25个基数的弹药， 3天的给养，即战斗连队步兵携带子弹75发，4枚手榴弹；重机枪手携带重机子弹500发，轻机枪手携带轻机子弹300发；营属炮连炮兵携带八二无后坐力炮弹30发、八二迫击炮炮弹30发；每人携带三包压缩饼干。 战斗连队的班长携带子弹相对多些，冲锋枪四个弹夹基本上装满了子弹，肩式子弹袋两侧子弹袋装了两包子弹，约有200发子弹，超过半个基数的弹药。 战斗进行到第三天，即2月19日，我师李廷阁师长奉军区前指和军前指电令，亲自带领我375团攻打高平复和县城。凌晨1时50分，我团从越南高平复和大弄公安屯糖厂北侧出发，绕过瞥敦独立山，向复和县城北侧方向秘密挺进。凌晨5时许，当我团攻克复和县城，向哥新村发展进攻时，遭遇越军三面火力的疯狂阻击，激烈的战斗从凌晨5点多持续到下午5点多，越军凭借三面石山洞穴众多、灌木草丛密布、暗藏火力点居高临下的优势，步炮火力倾泻而下，战斗异常惨烈！整个战场态势对我团极为不利，危机四伏，几乎陷入绝境！团前指首长临危不惧，果断指挥；全体指战员冲锋陷阵，奋勇鏖战，转危为安！但部队伤亡惨重，指战员们体能消耗极大，携带的弹药给养消耗殆尽，急需补充弹药和给养！ 　　我团部队在前线遭遇越军火力阻击，急需补充弹药给养的电令传到团后指后，团后指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大家神情严肃，无不为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担忧！在团后指坐镇指挥的是我团副团长何经福。他是上世纪50年代末从军，历经部队大练兵、军事技能比武、团司令部参谋长职位历练摔打过的一员老将，他沉稳果断，老成练达，虽然心底里为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捏了一把汗，但他淡定如常，缜密部署，没因情绪和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影响指挥决策！ 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时，我团后方指挥所设在龙州水口边境的一个山洞里，随后转移到临近边境的一个村庄用木板搭建的简易民房子处。只见何副团长迅即召集后勤处处长刘仕军、协理员罗绍清等有关人员就弹药给养补充、运输路线确定、押车人员配备等有关问题进行研究，决定出动九台解放牌卡车运送弹药和给养，由后勤处协理员罗绍清、副处长陶少宾带队，后勤车辆管理助理员薛国山、谭乐平协助押送弹药给养车。 7时许，会议结束后，何经福副团长带领后勤处长刘仕军、协理员罗绍清、战勤参谋张武劝、汽车排长马如江等人在水口关附近勘察地形，确定弹药给养运输车辆出发行驶路线，力求避开道路两侧石山越军暗藏的火力点。战勤参谋张武劝、军需股股长赖木修、车管助理员薛国山迅速协调、调度弹药给养装运事宜；支前民工争先恐后，肩扛手搬，健步如飞，没一会功夫，一箱箱弹药和给养就装满了九台解放牌卡车，并罩上帆布车篷和暗绿色的伪装网。 遭遇袭击 我团后勤处汽车排是战前部队扩编时，在原汽车班7人、5台汽车的基础上扩编组建的。汽车排编制3个班21名战士、15台汽车。上世纪70年代，汽车远未像今天这么普及，汽车比较稀少，司机是技术活，在部队属于技术兵。部队临战扩编，汽车兵奇缺，战中军区从总后青藏兵站总部青藏线汽车团和福州军区守备团抽调了一批汽车兵骨干补充到参战部队，我团后勤汽车排补充了5名汽车兵骨干。 2月19日上午8时40分，在后勤协理员罗绍清、副处长陶少宾的带领下，汽车排战士刘军、黄维矿、许纪荣、潘汉清、吴开文、彭昌华、袁胜利、三班长高凌福、二班长黄启才、一班长刘乃顺、三班副班长余国雄和担负押送弹药给养任务的车管助理员薛国山、谭乐平、汽车排长马如江、军械股长曾朝阳、勤务排长李立通、勤务班长郑秋宝、勤务排战士黎世美、周应来、何英武、邱建书、唐志坚等23名干部战士分别登上了满载弹药给养的九辆解放牌卡车，整装待发。 当时我国水口至越南复和县的3号公里两侧石山尚有越军暗藏和复活的火力点，运送弹药给养遭遇越军火力袭击的概率很高！运送弹药给养的全体指战员不畏艰难，不怕流血牺牲，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司机们将驾驶室门上的玻璃窗用背包顶上，以减缓子弹的穿透力，减轻驾驶员自身的伤亡；押车的干部战士纷纷挎上冲锋枪，向党组织递交了视死如归的血书！ 　　上午9时，何副团长指派警卫员杨建军乘坐吉普车在前面引路，车队驶过水口关，沿着3号公里大约行驶500米左右，在丁字路口停了下来，丁字路口往左前行2公里是糖厂，丁字路口往前方前行2公里是瞥敦独立山。警卫员杨建军跳下车对汽车排长马如江说道：“沿着公路向前行驶2、3公路左右是瞥敦，过了瞥敦后继续向前行驶就到了巴脱”。 弹药给养车队沿着3号公里往前行驶大约2公里，一座连接小河沟两岸的公路桥被越军炸毁。小河沟虽不宽，河水也比较浅，但小河沟两岸的坡度较大，车辆无法通过。我工兵部队在公路桥左侧急造出一条野战公路，路面又湿又滑，司机们将汽车档位放在一档小心翼翼驶过急造的野战公路。 越北地区地形复杂，道路崎岖难行，加之后勤兵力薄弱，后勤物资补给目标较大，后勤梯队跟进保障十分艰难，沿途不时遭到越军暗藏火力的袭扰。上午10时左右，弹药给养车队驶过越南复和地区瞥敦，还未到达巴脱，遭到越军隐蔽在三面石山火力点的疯狂阻击。 我当时配属二营担负两瓦通信保障任务，在瞥敦与巴脱之间的开阔地遭遇越军暗藏火力点的火力压制，隐蔽在公路右侧路边用石块垒砌的宽约40公分、深约50公分的水渠里，距离弹药给养车队前面几台车大约200米左右，目睹了弹药给养车队被越军火力袭击的惨烈过程。 越军袭击弹药给养车队很有经验，第一发子弹先是瞄准轮胎，第二发子弹瞄准油箱，第三子弹瞄准驾驶室封锁车门，尔后向卡车货箱发射火箭筒弹引爆弹药。一瞬间，行驶在前面的三台满载弹药的卡车先后被引爆，车辆顿时升腾起滚滚浓烟，燃起熊熊大火，只闻见弹药车引爆后发出鞭炮爆炸般的噼里啪啦声响，子弹头四处横飞，发出嗖嗖嗖的呼啸声！ 英勇无畏 弹药给养车队长约500米。当弹药给养车队前面几台车遭遇越军火力阻击时，负责押车断后任务的汽车二班班长黄启财见状急忙掉转9号车车头，越军轻机枪子弹追着他的车扫射，企图拦阻他的车后撤。他凭着娴熟的驾驶技术，机智灵活地躲过越军的火力扫射。突然，“砰”的一声金属撞击声响，一发子弹击穿驾驶室左侧车门，从驾驶室座椅边穿过，击中座椅下面的电瓶，他的臀部差一点中弹！ 紧接着，余国雄驾驶8号车掉转车头，车头被越军的轻机枪子弹击中，险些打着水箱，车厢中弹数十发。随后，黄维矿驾驶7号车（解放30牵引车）掉转车头时，车轮滑进路边的陷阱，车头中弹。为避免弹药给养损失，他硬是将车辆开到了安全地带，开回后才发现水箱中弹，水漏的一滴不剩，发动机拉缸了！他们在生死线上抢回来了3台车的弹药给养！ 6号车、5号车、4号车调转车头准备后撤时，车头被越军轻机枪子弹击中受损无法动弹。 在弹药给养车队遭遇越军火力袭击中，汽车三班班长高凌福、担架班班长黎世美、理发员余恩来、通讯员唐志坚不幸壮烈牺牲；勤务排战士何英武、邱建书腿部中弹负伤。 高凌福是1976年从广东曲江入伍的老兵。出发前，他自告奋勇要求驾驶车辆在车队前面探路。车队遭遇越军火力点袭击时，他力图冲过越军火力封锁，不幸胸部中弹倒在了方向盘上，子弹从背部贯穿而出，壮烈牺牲，年仅27岁，部队党委给他追记“二等功”。 唐志坚是主动要求上前线押送弹药物资的。车队遭遇越军火力袭击时，他跳下车来，靠在车箱旁，操起冲锋枪朝右侧石山越军火力点还击，不幸腿部中弹受伤，他忍着伤痛爬到汽车底盘下，端起冲锋枪继续朝右侧越军火力点方向对射。汽车被火箭弹引爆后，他被熊熊大火烧得体无完身，只剩下胸脯一截，惨不忍睹，时年仅19岁！ 　　唐志坚祖籍珠海唐家湾，毕业于顺德朝阳中学，1978年3月入伍，与我是同一个新兵排的战友。他身高1.64米，头发微卷，清秀俊朗的脸洋溢的笑容；其父是原顺德县副县长。他曾是顺德农机二厂的一名工人，因有农机厂工作的经历，新兵连结束后被分到团部生产办机械队，常被派遣回原厂采购柴油机、油泵等零配件。中越自卫还击作战打响前夕，一同从顺德入伍的同乡、两瓦班战士梁展邦对他开玩笑地说道：“你就好了，在后勤不用出境打仗，我们出境打仗三五天就回来！”没想到，他不仅出境到了战火纷飞的战场，而且牺牲的是那么的悲壮！ 前面几台车遭遇越军火力阻击后，车前进不了，后退不行，其余司机和押车的干部战士冒着越军火力的疯狂扫射，跳下车，猫着腰跑向公路左侧水沟，跳进水沟，躲过了越军火力的扫射！ 何经福副团长接到弹药给养车遭遇越军袭击的消息后，心急如焚！中午时分，何副团长带领团后指李邦建（政治处副主任）、战勤参谋张武劝、警卫员杨建军等五人乘坐吉普车急速冲过水口关，沿着3号公里，朝复和县方向驶去，现场察看弹药给养车队以及弹药给养受损情况。当吉普车途径瞥敦独立山时，遭到独立山越军暗藏和复活火力的袭击，他们迅速跳下车，朝公路左边迅跑，越军机枪火力调转枪口追射数十米，他们狂奔猛跑，纵身跳进公路左侧的水沟，躲过了人生中的生死劫难！ 第二天，汽车排一班司机黄国强与另外几名战友会同师修理所技师来到车队被袭现场，修理受损的三台车辆。只见受损的车辆弹痕累累，45571号车弹孔多达几十个！他们将黎世美、余恩来两名战友遗体抬上修好的解放牌汽车货箱，将唐志坚战友胸脯遗骨用雨衣包上，安放在汽车货箱上，运回后指收容站。 后勤尖兵 夜袭“班占”无名高地的前夜，团前指电令团后指：一营执行新的战斗任务，急需配送弹药。团后勤处接令后，派汽车排一班班长刘乃胜、司机黄国强执行运送弹药的任务，勤务排长李立通带两个班担负押送任务。他们在凭祥弹药供应站装车后，沿着边防公路连夜向水口方向驶去。公路因屡遭越军炮火袭扰挑衅，早已是千疮百孔，坑坑洼洼，加上夜间实行灯光管制，他们驾驶的弹药车一路颠簸，摸黑前行。 汽车驶过水口关，天空下起了毛毛雨，湿润的空气夹着飘忽的毛毛雨，浸润了押车战士们单薄的军装，冷的直打哆嗦！但他们个个精神抖擞，高度警觉，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手握钢枪，时刻准备迎击越军特工以及散兵游勇劫夺弹药和袭击。汽车行驶到哥新村附近路段，越军为阻滞我坦克部队增援，在道路上开挖了一道道交通沟，加之雨后路面湿滑，汽车无法行驶。勤务排战士在排长李立通的带领下，跳下车来，在泥泞湿滑公路上艰难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将一箱箱弹药搬运至一营出发阵地。 2 月25日上午，第三批326名补充兵员几经辗转分配来到团后指。这时从福州军区和广东省军区抽调的一批老兵骨干。对于战斗减员较多、即将进行夜袭“班占”战斗的我团来说，犹如雪中送炭！团前指电令：速将补充兵员运送至巴脱。团后指作简短动员后，迅速组织补充兵员登上十辆解放牌汽车，指派后勤处战勤参谋张武劝带队，向越北巴脱方向急速驶去。一路上遭到公路两侧石山越军暗藏和复活火力点的袭击，他们全然不顾，冒着枪林弹雨急驶前行。下午13时许，满载补充兵员的车队顺抵巴脱。军务股迅即分配补充兵员，重点补缺了我团一营及加强7连的战斗减员，确保了“夜袭班占”作战的如期展开。 　　张参谋办结补充兵员交接手续，准备返回时，团前指交给张参谋一项任务：押送三名越军俘虏回后方，等团部审讯完俘虏后出发。张参谋留下三台车，其余汽车先行返回。为防范越军特工劫夺俘虏以及俘虏逃跑等意外情事的发生，张参谋作了简要的分工：一台车在前面探路，一台车押送俘虏居中行驶，张参谋和汽车排长马如江带一台车在后面断后。 下午14时左右，他们押送俘虏的车队缓缓向水口方向驶去。行驶途中，他们的车队遭到越军暗藏火力的袭击，张参谋他们为掩护前面两台车躲开越军火力袭击，调转车头，开启远光灯，两个车灯被越军射来的一梭子子弹给打烂！瞬间漆黑一片，辨不清东南西北，路也看不清了，他们沿着公路行驶，歪歪扭扭，开开停停。那天晚上，他们这台车“孤车奋战”，神经高度紧张，既要时时刻刻观察公路周边异常动态，防范越军特工和暗藏火力的袭击；又要不停的下车探路，以防压上越军埋设的绊发地雷，晚上21时才驶入水口关，返回团后指。 兰孝龙是汽车排二班的一名新司机，凭着在机械队驾驶拖拉机的基本功，上前线不久，犹如赶鸭子上架，并独自驾驶汽车执行任务，20多天与车朝夕相伴，在战火纷飞的战地运送伤员和给养。一次在运送重伤员到战地急救站时，一名满脸是血的伤员拉着他的手说：“孝龙，万一我牺牲了，请代我去看看我父母，告诉我妈，我在战场上是好样的！” 兰孝龙定眼一看，是唐田公社一同入伍的同乡好友聂勇成。顿时百感交集，泪水夺眶而出！是啊，在血腥的战场，生命是脆弱的，但战士们的意志是无比坚强的！ 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28天的战斗中，我团后指及后勤处的指战员们，始终战斗在第一线，特别是司机排的司机、卫生队的医务人员，以及支前民工组成的担架排，他们扛着弹药、背着药箱、提着担架，穿梭于硝烟弥漫的战火中，运送弹药给养，抢救护送伤员，收容烈士遗体。他们是后方勤务的尖兵，是真正的无名英雄！ 　　本文根据战友张武劝、薛国山、黄启财、余国雄、黄国强、李立通、兰孝龙、杨建军、王飞回忆整理。 2024/2/2 初稿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