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刘汝沧老师,吕海常

雨后清云

<p class="ql-block">刘汝沧先生</p> <p class="ql-block">  在上世纪一九五七年秋,我入学建湖县建阳初级中学。一个从土墩搭板做学桌的茅舍小学毕业的我,走进带有抽屉的学桌、有高低双人床宿舍、有砖铺道路、有多个烟囱厨房的中学,眼里充满好奇与惊诧,感觉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我的世界似乎一下子被打开!</p><p class="ql-block"> 后来了解到,我所上的建阳初中,原来是由建阳速成师范改办而成,校舍条件相对较好。更令人骄傲的是校长祁育堂原是建湖县人事科科长,全县的能人志士、知识分子任他调用,他还协调了一些外地建国前的专业人才到建阳初中任教!如杭州艺专毕业(现中国美术学院)原国民党上海公安局留用人员刘汝沧老师;民国时期中央大学(现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刘古策老师;在国民党某军医院当过文书的左祥曾老师(教语文课),还有科班出身的孙顾行(教导主任),淮安师范毕业的田炳炎(代数),江阴的薛福安(几何),常熟的施慰安(物理),张友华(生物),沈明庭(生理卫生),李重千(史、地)。</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些老师们授的课,学生的思想变得灵活开阔,学习成绩都走上了更高一级的台阶。一九六O年参加初中毕业统考,当年的毕业生没有一个回乡务农,全部考进高中、中专继续深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刘汝沧先生是我的美术和音乐老师,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他的画作充满了生命力和创意。他的画笔下,山水、花鸟、人物都栩栩如生,仿佛能感受到画面中的生生气息,让我现在每每回忆起来都惊叹不已。</p><p class="ql-block"> 刘汝沧先生在音乐方面,他不仅会弹风琴,更会唱歌。每次的音乐课都让我们感受到了音乐的魅力。在他的指导下,我们从学“哆、唻、咪、发”音阶跟唱开始,到学会许多经典的歌曲,如《拉地瓜》《拔根芦柴花》等。这些歌曲不仅丰富了学生的课余生活,还培养了我对音乐的无限热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刘汝沧老师一生命运多舛。下面是我回忆刘汝沧老师当年授教时的几件轶事。</p> 画作栩栩如生 <p class="ql-block">  在我刚刚入校没几天,看到有个房间的门口挂着“校长室”的牌子,我看周围没人,壮着胆走过去,扒在窗口向里看,一眼就看到墙上掛一幅有真人大小的油画,是个人物头像,画中的中年人慈祥地微笑着。第一次见到彩色人像,我惊诧不已,不知道画中人是谁。第二天全校师生早操,校长训话,我一看,正是像框上那个人!后来才知道,那幅头像油画,就是刘老师画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知道,刘老师不仅为校长画过画像,还画过人像赠送给校工。</p><p class="ql-block"> 当时学校的第一排房子有7间,是办公用房,学校南北中心大道穿过中间的一间,向北通向第二排的学生教室,向南20米左右是东西向的一条小河,是环学校四周的界河,河上有木桥叫“育才桥”,也算是学校的大门。校工朱步宏大爷的工作间(敲钟、点汽油灯、油印机等),就在第一排中间中心大道的路西第一间,刘汝沧老师和朱步宏关系非常好,他有感于朱大爷工作辛苦,就画一幅画给朱步宏。刘老师画的是个经常提着篮子,不时到学校门口卖花生、瓜子等零碎小吃的建阳小街上的老王。老王50来岁,中小个头,笑眯眯的。画得与真人几乎一样,就像一幅大照片。朱大爷很喜欢此画,掛在工作间门口,曾经有学生走在育才桥上,看到老王的画像,当做老王真人,高喊“老王,我要买花生”,跑到校工室,惹得朱步宏大笑不已!</p><p class="ql-block"> 学校第二排学生教室中间的一间,也是中央大路的通道,通道两边的墙上,分别是“建中青年”和“学习生活”墙报,那些墙报的报头插画,都是刘汝沧老师画的。八十年代初,笔者参加工作好多年了,有一次因公到建阳出差,顺便回母校看看,惊喜的发现,两边的墙报还是刘老师画的报头!算算20多年了,没有哪位后任美术老师重新画过。</p><p class="ql-block"> 刘老师落实政策,到建湖文化馆工作,重拿画笔,画出不少名作,培养多名成才的门生,向高校、社会输送大批人才,人们才知道,刘汝沧老师出自名校“杭州国立美院”,是国画大师丰子恺的得意门生。</p> <p class="ql-block">刘老师生前佳作</p> 风琴与歌声 <p class="ql-block">  在建阳初级中学,我们的音乐课也是由刘老师负责的。记得刘老师给我们第一次上音乐课,他先派二、三个学生到校工室老朱那里抬“脚踏风琴"放在教室讲台旁边,刘老师脚踏风琴,两手熟练的或左或右按琴键,时高时低的琴音,把我的这些听惯了“打唻唻”(农民使用耕牛的时候,为了自己解乏,也给老牛提神而高声喊出来的无词音调)的农村小孩,听得云里雾里轻飘飘的。音乐课还发了一本音乐书,开始是1、2、3、4简谱。我依稀记得,第一节音乐课就是刘老师用风琴演奏几个曲子,在黑板上写简谱音阶,用风琴教我们跟唱。刘老师是个男中音,他的声音悦耳动人!</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教音乐课,就教书本上的《拉地瓜》(山东民歌):“家有二亩地呀,种上大地呀,但等秋风起,大家加把劲呀,拉,拉地瓜!”刘老师边弹边唱,先教曲谱,再教歌词,同学们学得兴趣盎然!一堂课就把一首歌学会了,此后教室里就“拉、拉地瓜"的歌声不断!</p><p class="ql-block"> 刘老师还教过《妈妈娘你好糊涂》,好像是东北民歌,教熟了,还选几个女生,穿上青布兰褂,扎个小围裙,排了个女声小合唱,参加全校会演,受到全体师生员工一致好评。1959年国庆10周年,刘老师已被捕入狱了,另一位音乐老师仍然复排此歌,到建湖参加了全县国庆10周年晚会。</p><p class="ql-block"> 刘老师教我们音乐课不到一年,让我们这些本来对乐理一窍不通的村野孩童,都品尝到了音乐的美妙,也算踏上音乐殿堂的台阶。1958年暑假(刘老师己遭难离校),盐城鲁迅艺术学校复办招生,我去报考,在县中初考、复考,招考老师的那一套,无非是读音阶,模仿按琴键,还有一些肢体动作,我放大声音先唱拉地瓜,再唱拔根芦柴花,都是刘老师教的那一套,所以我顺利通过考试,并且彔取榜上名列第一,后被建阳初中获知,截获了鲁艺寄给我的录取通知书,使我与鲁艺失之交臂。</p> 小侉子 <p class="ql-block">  当时刘老师还未成家,单身一人,但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他安徽阜阳老家他的外甥。</p><p class="ql-block"> 他外甥十二三岁,在建阳小学走读,放学后就回到建阳初中舅舅刘老师处宿食。那时我们也就十五六岁,经常一起顽耍,他圆圆的脸,活泼可爱,因是阜阳口音,我们都喜欢听,并且叫他“小侉子”。刘汝沧老师因历史反革命罪被捕入狱,小侉子就变成无人照看的孤儿,建阳初中没办法,就把小侉子“寄“回安徽老家。他们在小侉子上衣后背上缝一块白布,用墨笔写上安徽老家的地址,在建阳轮船码头把小侉子交给轮船船员,想必建阳初中把建阳到安徽阜阳一路的水、旱路路费及生活费都已付清。我们这些刘老师的学生,既有点舍不得,又都很伤惑!</p><p class="ql-block"> 刘汝沧老师落实政策后,被分配在建湖县文化馆工作。我听到信息后,专门去拜访刘老师,问及小侉子的情况,刘老师说,小侉子当时倒是安全被“寄”到老家,可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小侉子被饿死了。笔者心里非常悲伤,就在想,如果刘老师没有被捕入狱,小侉子的命运肯定不会如此。</p> 最后一课 <p class="ql-block">  《最后一课》原文是法国作家都德的一篇文章,原意是在十九世纪普法战争,法国战败,侵占者普鲁士(德国原称)欲毁灭法国文化,就在学校中禁教法文,法文老师用法语教学生最后一课。我清楚记得此文中的一段:下课铃响了,老师向学生行鞠躬礼说“同学们再见"!学生们齐声高呼,“老——师——再——见”!</p><p class="ql-block"> 我这里说的《最后一课》,是回忆恩师刘汝沧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p><p class="ql-block"> 1958年,反右派斗争结束,紧接着搞肃反(肃情历史反革命)运动,建阳初中教师队伍中,被排查出两个历史反革命分子,一个是原国民党中央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刘古策老师,为抵抗解放军攻南京城,听说他被“国军”强征在城墙设置过电网。还有一个就是刘汝沧老师。因为刘汝沧老师曾做过国民党军警,是被上海市清理下放到建湖的,他也成为肃反运动的清查对象。</p><p class="ql-block"> 他原本是我们美术课老师,肃反运动开始后,他就不再给我们上课了,我们的美术课,由新分配来的老师担任。而刘老师则提着装着各色颜料瓶的提篮,被勒令到社会上写标语,但有时也会回学校代代课,缺哪个课的老师,他就代哪门课,不管是文史地,还是数理化,他都代教过。</p><p class="ql-block"> 大概有3到4个月的时间,对刘老师的审查越来越紧,全校师生都心中有数,刘老师可能要有更大的苦难。有一天,我们班的美术课,久违了的刘汝沧老师突然来到了我们教室,同学们都惊喜又感到很亲切,这堂课他教的是红、蓝、黄三原色的色彩调配。刘老师没有多说什么话,一上课就用教数学的木圆规,在黑板上画三个碗口大、等距离各占约1/4的圆,分别涂上红、蓝、黄三色,最中间、三个圆(红蓝黄)都重叠的那一块,就是黑色了。然后扩大一圈,分别就是:红占蓝就是紫色,蓝占黄就是绿色,黄占红就是金黄。向外再画一圈,又调出不同的颜色,再向外又画一圈,又调出另外不同的颜色……以此类推。刘老师仍然没有多说话,只是不停的画,他把全黑板画满圆,调出各色不同的颜色。当时,我们在课堂上边看、边学、边画,像看魔术一样看着那些变幻无穷的色彩。大家都觉得,刘老师最后把看家的本领都教给我们了,我们同时也在想,这会不会是刘老师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呢?</p><p class="ql-block"> 黑板画满了,下课铃声也响了,刘老师拿起木圆规,表情严肃(其实应该是他内心的愤懑不平和悲伤难受)的向我们鞠躬,开口说道:“同学们,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同学们,再见!"</p><p class="ql-block"> 我们全班学生,不约而同齐唰唰的站立,并且用最大的声音呼喊:“老——师——再——见"!</p> <p class="ql-block">刘老师生前佳作《百花园之五》</p> 师恩难忘 <p class="ql-block">作者初中毕业照</p> <p class="ql-block">  建阳初中受教三年,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三年,五门主课曾考全县同届总分第一。当时我的兄长曾因参加过国民党被捕入狱,殃及全家,我倍感屈辱,在校言行十分低调,但校领导和老师并没有小瞧低看我,反而关注关心我更多。按规定我的助学金应该减少,结果学校没有扣,临毕业时我欠校方五十多元的伙食费也全免了,教务处孙主任亲口对我说“此事不要放心上”!对此,我一直感恩在怀,感激不尽,终身难忘!</p> <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如今距初中阶段已经过去了60多年,刘汝沧先生也已离世多年,但他的教诲仍然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作为刘汝沧老师的学生,我对刘汝沧老师更是十分感恩与怀念,正是他的引导,点燃了我对艺术的梦想,尤其对音乐有了孜孜不倦的追求,如今的我已年过八旬,一生也并未从事美术和音乐方面的工作,却十分喜欢美术和音乐,尤其是音乐,我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家乡戏《淮剧》票友,这无不与刘汝沧老师给我种下的音乐梦有关。在此,我要向刘汝沧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他为我点燃了艺术的梦想之火,让我一生受益匪浅。</p> <p class="ql-block">作者扮演的男角</p> <p class="ql-block">  夏健才先生爱好文学,曾发表过多部优秀作品,与刘汝沧先生在县文化馆共过事,对德艺双馨的刘老师尤为敬佩,计划为刘汝沧先生撰写传记。在收集资料时,特别邀请了曾经的学生回忆畅谈刘汝沧老师当年在建阳初级中学教学的那段时光,我是其中之一。</p> <p class="ql-block">  对往事的回忆,我内心不能平静。最近我的病情稳定,神志清楚,精力尚可,于是斗胆出行,仅凭一张身份证去刘汝沧老师在那特殊年代劳改遭难过的上海大丰农场,追寻他的过往,查找他的档案。</p><p class="ql-block"> 一望无际的标准化农田,人烟稀少,最终找到了相关单位所在地及关联的派出所。我说明了来意,工作人员服务良好周到,尽心尽职帮我一一解答,并告知目前刘老师的档案应该在哪里,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p><p class="ql-block">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做了这次的走访,虽未达到目的,但探明了路经,不虚此行!刘老师在天之灵,您能感应到吗?</p> <p class="ql-block">作者吕海常</p>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