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坝，那时候的乡村风景之眼

春暖花还开

政治化的年代，最讲究思想引领，凡事都有个统一说法。譬如说关于农业生产劳动，就有“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八个字的“农业八字宪法”，规定了农业生产必须着力抓好的重点方面。细心推敲，其中各有所指，各有深意，也确实命中粮食生产的重要关节。

举其两端，这“水”指的就是兴修水利，防止水土流失。这“保”指的就是保护和繁殖耕畜，保护植物，消灭虫害和病害。贯彻这两点要求，那个时期的人们举力拦河筑坝，兴修水利，平田整地，大力保持水土。在发展畜牧业方面，也想方设法下了许多功夫。

那时节有“战天斗地”“人定胜天”的说法，人们下决心要管天管地，改变靠天吃饭的局面。如今想来，当时的天地真的很凑趣很给力。就说这“天”吧，可着劲儿地布施雨水，夏雨冬雪，其他季节也不闲。就说这“地”吧，那时十足的勤快，山塬上都长得出好庄稼。

那时节人们想着法儿管天，春夏两季尤其严阵以待。怕霜冻，人们发明了烟熏驱霜法，春夏之交的许多个早晚听候安排守护在麦地里点火防霜。怕雹灾，上边研制出防雹弹发放生产队使用。每到夏收的关键日子，天上浓云密布时，各个生产队的炮手一齐上阵，防雹弹响彻天空。

那个年代雨量充沛。春天牛毛细雨时时润物无声，初开的花蕾、翘首的嫩芽上常挂着雨珠。夏季雷声时作，倾盆大雨转瞬即来，低洼处即刻流水成河。秋天雨势常盛，秋庄稼常在雨水敲打中，雨伞雨披就是出门人的标配。冬天大雪纷飞，霜凌冰挂，窖雪封门，就是常有的景象。

利用时常光顾的雨水、收纳积雪消融的雪水服务人们的日常生产和生活，也响应上边水土保持的号召，积极利用自然资源，那时乡亲们选用合适的地界开塘引流，积蓄雨水雪水，在各处村庄大大小小的涝坝闪耀登场，涝坝成为村民生产生活的重要场景，也成为那个年代的独特景观。

那时候，我们那也就只有20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就建有大大小小4个涝坝。庄边上的两个，分别坐落于北边簸箕洼于家老屋旁边、庄心角角窑老屋前边。这两个涝坝的水源，来自与之相邻的两个坡道。庄底较大的涝坝，位于庄边老大队部下边的台地上，主水源分别为我家老屋旁的坡道及门前通上庄的坡道。

最大的一个涝坝，建于我村南头、通往后来改建为老庄小学的红卫中学的官路旁边。该涝坝利用我村和南沟村相接处的一处坳塘，因地就势起土垒坝而建，占地至少有半亩之大，可以收纳大暴雨时整个南沟村以上塬面的雨水，预防洪水漫流给我村南头住户庄基的危害。

有了涝坝，特别是有了时时蓄满雨水雪水的涝坝的存在，乡村便有了十足的灵性，乡村人的生活也由此多了几分诗情画意。在渐次遥远的老村记忆里，父老乡亲们的日常似乎总也离不开涝坝，而农家孩子的童年，涝坝绝对就是最最灵动的记忆，成为记忆的背景和核心。

春风轻拂，大地回暖，燕子呢喃，山桃花映红山岗，村边柳枝吐出新芽，涝坝背阴处的几绺儿薄冰悄然消融。那时村上会适时派人对坝底的软泥和松土进行清理，并对涝坝的坝底、四边及水道进行夯垫加固。铲起的坝地泥土就是上好的肥料，而经过夯打的涝坝整洁立落，就像硕大瓷实的容器。

那些天，就有性急的孩子几回回地光顾，他们在涝坝里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欢快的嬉闹声打破涝坝的寂静。他们折涝坝边柳枝做成柳笛，声声轻细悦耳的柳笛声汇成最灵动诱人的乡音。就在涝坝边的童声中，就在剜苜蓿孩子的歌声中，春天的画笔悄然绘出老村最明媚的画卷。

无须焦躁的等待，就在人们被春天欣欣然到来的美好景象迷了望眼，就在人们为了各自的希翼历经最诚心忘我的播种，某天某时一阵爽朗的雷声带来一场酣畅的降雨，大大小小的河头在老村各处冲开浮尘，做自高而低、由缓而疾，九九归一的奔流，转瞬之间村中涝坝个个蓄满雨水。

涝坝的水满了，村中楸树杨树柳树的枝叶密了旺了，这里那里树上的杏子圆了大了，山上塬上的麦子厚了黄了，夏风鼓荡赤诚的热浪，知了扯着嗓子开始唱歌。夏忙即将到来的时候，是老村涝坝最美的时候。洁净的坝边上，女人们结伙打水洗衣，一边忙着活儿，一边拉着家常，积攒已久的酸甜苦辣话题找到欢畅的出口。

等到山塬麦子熟透，夏收大忙到来，大人们全力投入龙口夺食的激战，炎夏酷暑中，在凉阴深深的树影下闪着明净波光的涝坝，就是庄稼汉心中的一丝慰藉。挑麦上场途中在涝坝边捎作停留，可以消除一路负重上坡的疲惫。牵着牛儿就近到涝坝里饮水，食饱水够的牛儿心满意足，碾场干活绝不乏力。

整个夏天，孩子们可支配的时间多的和涝坝为伴。在涝坝边堆泥屋比手艺，在涝坝里扎猛子、打水仗、学“闭水”。许多如今看来危险而应当绝对禁止的游戏，那时的孩子也敢于也能够玩得津津有味。譬如说“闭水”吧，一种是口衔苇管等潜进水里，一种是吸足一口气后憋气潜入水里，都比在水里的时长。现在想想都后怕。

秋天是老村的第二个收获季，在某种意义上说来也是老村人真正的收获季。因为夏收的主粮小麦多的要缴为公粮或“四项提留”。秋天黄熟收获的秋粮，譬如玉米、高粮、谷子、糜子、豆子、麻子、荏子等杂粮，以及甜菜、萝卜等蔬菜，秋天形形色色的收获就是田地最终都能交付给乡亲的至宝。

秋天的老村涝坝，陪伴老村人走过一年四李中的第二个忙季，见证了老村人秋收冬藏的忙碌辛苦和欢乐。对于果实累累的老村的秋景、秋食和秋味，它们不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同时也是“尝”在“嘴”里。那时乡亲们有“沤麻”习俗，即将砍回去粒除叶后的麻杆压沉在涝坝底多日，方便杆部麻皮剥离使用。

那时节的孩子，都见过家里大人在涝坝边占一小块水域“沤麻”，秋天里清沏的涝坝水渐渐变为深绿的过程。也参加过从沤得绿皮变白的麻杆上剥下麻皮，冬闲时看大人们用绳车拧制麻索，再“和”制成粗壮勻称的大麻绳的过程，涝坝陪伴老村孩子体验了劳有所成的喜棁。

冬天场光地净，是老村比较寂寞的时日。老村的涝坝静卧村边，守望和蓄谋乡村孩子新一年的新梦想。有初雪初霁后融化流入的雪水加入，涝坝也许最终形成厚实的冰面，成为孩子们寂寞冬季爱去的地方。溜冰滑雪，堆雪人打雪仗，那里就是天然的游乐场。无需付费，可以玩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