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天然图画大理石，神工诡秘滇南无——画学

伯寧

拙作《画学篇》长歌，于中国画学升降略贡臆见。兹以清之道咸名流哲士追求画法胜于前人，以碑碣、金石之学，参以科学理化，分析精微，合于宋元作品精神，拟加诠释，详叙成帙。先附其略奉鉴，余俟脱稿印出再寄。徽宁古之宣歙，文人学士收藏善备，赏识高深，已超江浙而上。以黄山名胜山川钟毓特灵，经兵燹后散佚无存；流传于北京、香港，或偶有之，沪市较多，不能久藏，私人力薄，而公家收购狃于成见，远求晋、唐、元明真迹，至不易得。四王、八怪以后，除上海藏家无过问者，至为缺憾。鄙见以为包慎伯著《安吴四种》、《艺舟双楫》，论书法即古画法。吴让之、陈崇光均得其传，黄左田钺、吴清卿平斋，自称歙人迁吴及各省尤多。近拟集敝藏宣歙书画家传，自元明至近代，不下百余人，朱璟、王寅、夏基、丁云鹏、詹景凤、僧渐江、汪之瑞诸先哲真迹，台端得暇，可来杭浏览，合作成书，亦一快事。然北宋画，自荆、关、董、巨、二米为家法，谓六法兼备，多写江南风景。元人之后，明之启祯方合作法。及清道成，如周保绪济、孟丽堂观乙、宋藕塘光葆、汤雨生贻汾、齐玉溪学裘、翁松禅同和、何蝯叟绍基、沈三白复，多有山水画，卓荦不群者百余人，收藏著述，交游博洽，天资学力俱全，非朝臣、院体、市井、江湖及空疏之文人可比。文、沈、石涛、八大，今不足重，光道中已有论及之。

▲ 设色山水扇面 | 52x18.5cm |

▲ 水墨山水扇面 | 48x17cm |

文明钻燧稽皇初，丹成纯青火候炉。女娲补天石五色，平章作绘开唐虞。凤凰来仪奏韶舞，龙马应瑞呈河图。夏璜殷契周金古，国族标帜通鱼凫。春秋封建既破坏，民学洙泗删诗书。优游暇豫攻六艺，画事附属书数余。图经刻画近匠作，士习重画旋分途。

▲ 海岸村居图散页 | 22x22.5cm |

顾陆张展真内美，齐而不齐三角觚。李唐君学画有奴，丹青煊耀阎李吴。魏征妩媚工应制，王侯妃嫔宫廷娛。郑虔王维作水墨，合诗书画三绝俱。集取众长洪谷子，嵩华山中结庐居。补缀人物倩胡翼，关仝出蓝非过誉。范宽林峦壅砂碛，平汀浅渚层层铺。董巨二米一家法，浑厚华滋唐不如。

▲ 设色山水图轴 | 38x25cm |

房山鸥波得神妙，传柯丹丘方方壶。

元季四家称杰出，黄吴倪王皆正趋。

梅花庵主渍墨濡，黄鹤山樵隶体臞。

(墨中见笔笔含墨),大痴不痴倪不迁。

明初作者繁有徒，自弃轩冕甘泥涂。

唐仇继起尠真迹，沈惟求细文求粗。

自董玄宰宗北苑，青藤笔端露垂珠。

启祯多士登璠玙，群才济济均俊厨。

邹衣白笔折钗股，恽道生墨滋藤肤。

泾阳莱阳足文史，黄山秀水兼藏储。

笪江上有郁冈斋，朱竹垞为静志居。

画筌书筏会真赏，殚见洽闻德不孤。

▲ 设色山水图轴 | 40.5x29cm |

朝臣院体宝石渠，渐由市井邻江湖。

(马远夏珪只边角，吴伟技参禅野狐。)

娄东海虞人柔靡，扬州八怪多粗疏。

邪甜恶俗昭炯戒，轻薄促弱宜芟除。

道咸世险无康衢，内忧外患民嗟吁。

画学复兴思救国，特健药可百病苏。

艺舟双楫包慎伯，㧑叔赵氏石査胡。

金石书法汇绘事，四方响应登高呼。

▲ 设色山水图轴之二 | 41.5x34cm |

夏玉出上今良渚，斑烂色采实若虚。

(古文奇字证岣嵝),舜禹揖让无征诛。

会稽和协集万国，平成水陆通舟车。

天然图画大理石，神工诡秘滇南无。

文治光华旦复旦，月中走兔日飞乌。

变易人间阅桑海，不变民族性特殊。

箕裘弓冶缅矩矱，行之简易毋踌躇。

来轸方遒拥先导，负弩我愿随驰驱。

群策群力加勤劬，工夺造化味道腴，

永寿万年当不渝。

癸巳新春黄宾虹，时年九十。

▲ 山水轴 | 40x29cm |

释义:

上古三代，汉魏六朝，画先象形，本原有法不言法，故老子曰“圣人法天”。燧人氏钻木取火，画有起点，始言光线，以开文明。灯火炉火皆具五色，女娲氏炼石补天。彩绘五色，今之颜料，如丹砂、青靛之类。虞书十二章，山、龙、华、虫，分山水、人物、花卉、鸟兽、鱗介、藻火、粉米，分青、黄、黑、白。黼黻絺绣，分别疏密。笔墨章法，法已完备。凤有五彩，合于乐舞。龙马河图，合于算数。三代金石，锲刀雕刻，即有柔毫。国族标帜，今称图腾。春秋而后，封建破坏，君相失学，道在师儒。六艺之文，礼、乐、射、御是为君学，书、数二者是为民学。画学为书数之余事，人民共习，宜必修科。唐画十三科，虽祖唐虞，崇尚丹青，专重外美，已失古法。汉魏六朝，如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展子虔，画与书法合，是重内美。唐画十三科科“山水打头，界画打底”，界画虽亦言“丈山尺树，寸马豆人”，然备重仪器，失自然生动，此明董其昌所谓“唐画刻画，不足学也”。

唐太宗改晋魏书体，务在均匀，为“干禄书”，又名“算子书”。抄写文字书，便于胥隶，又称“奴书”。画拜阎立本为右相，而阎初不识张僧繇之壁画。大小李将军金碧之画，王维以粉涂为雪景，吴道子时称画对，宋米元章自称“无一笔吴生习气”。玄宗尝与诸兄弟王侯妃嫔宴饮，魏征侍座赋诗，而阎立体跪而写图，骇汗不已，唐人尚外美。

而惟郑虔、王维作水墨画，合之于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及至唐末五代，荆浩、关全、范宽、郭熙、李成、董源、巨然，俱以文学博雅之士，追究六法，写大江、黄河流域之名山真迹，各具面貌，兼得情趣，又合米元章、元晖父子为一家法。是能山川浑厚，草木华滋，为唐人所不及。宋末元朝，高房山、赵子昂、柯丹丘、方方壶、黄大痴、吴仲圭、倪云林、王叔明，崇尚北宋。明初不为作者所喜，如吴伟、张路辈起，识者号为“野狐禅”。赖有文沈、唐、仇纠正之，尚犹不足。万历间有董玄宰师法董、巨，天启、崇祯士大夫正人，如黄道周、倪元璐，俱多杰作。毗陵邓之麟、恽道生，泾阳张恂，莱阳姜实节，黄山李永昌、程嘉燧、李流芳，新安四家僧弘仁、査士标、汪之瑞、孙逸，秀水项元汴、子德纯，均收藏丰富，评论精确。润州笪重光，刻《郁冈齐帖》，著《书筏》、《画筌》。嘉兴朱彜尊，著述宏多，诗、书、画三绝。清代宫室收藏朝臣院体画，以《石渠宝笈》为宗，渐由市井以开江湖。积习既深，沦于甜赖。因而民族性画，不可多见。娄东王时敏、王鉴，虞山王石谷，声名藉甚，而风骨柔靡。云间凄迷琐碎，浙、闽粗恶。金陵、扬州流派，皆有偏蔽。虽或诗胜于画，画非其至。及道咸间，金石学盛，画艺复兴。泾县包慎伯著有《艺舟双楫》，古来笔墨口诀，昭然大明于世。赵㧑叔与戴望，同习公羊学，倡言排满革命，著《鹤斋丛书》。善画玄宰，提倡笔墨古法甚力。

近廿年来，良渚夏玉、长沙周缯古物出土，可见古人精神文明。学者取长舍短，可师古人。然尤贵师造化，卷轴流传，俱供参考。见大理石斑斓五色，用作水彩水墨法，可改变前明兼皴带染之习。今之人，应力追晋魏六朝唐宋元之笔墨精神，创空前绝艺。是在立志旧发有为，况今时代日新，更无所难也。

▲ 设色山水册页 | 23.2x25.9cm |

黄宾虹（1865—1955），中国近代山水画画家，为山水画一代宗师。名质，字朴存，号宾虹，以号著称；祖籍安徽歙县，生于浙江金华，成长于老家歙县潭渡村。

黄宾虹精研传统与关注写生齐头并进，早年受“新安画派”影响，以干笔淡墨、疏淡清逸为特色，为“白宾虹”；八十岁后以黑密厚重、黑里透亮为特色，为“黑宾虹”。

他的技法，行力於李流芳，程邃，以及髡残，弘仁等，但也兼法宋、元各家。所作重视章法上的虚实、繁简、疏密的统一；用笔如作篆籀，洗耳恭听练凝重，遒劲有力，在行笔谨严处，有纵横奇峭之趣。所谓“黑、密、厚、重”的画风，正是他显著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