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熟的时候

东涂西抹

<p class="ql-block">每年的六月初头,是关中平原的麦收季节。金黄色的麦浪和渭河的流水一样在艳阳高照的蓝天下翻滚着。伟大的太阳不管不顾地激情燃烧着自己,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上的生灵,包括黄褐色的土地和生长在土地上所有的草木和植物。它丝毫不会顾及农民正在忙于麦收而将下火一样的炎热收敛,反而愈加强烈地送来一波一波的热浪,似乎要将黄熟的麦子连同挥镰收割的人烤焦才肯罢休。虽然要忍受头顶烈日暴晒的煎熬,却没有人愿意让天公下一场雨而驱散火魔一样的燥热,因为只有这晴好的天气,才能将成熟的小麦经过收割碾打晾晒后归于仓储。龙口夺食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有的。</p><p class="ql-block">我爷爷那时已经不是生产队的队长。他当队长那会儿,一到这个时节,他便风风火火忙前忙后,就连碾场的碌碡纹路洗的深浅,他都要亲自用手摸摸才放心。我能帮着大人干活时,土地都包产到户了,自家的麦子自家收。一到五月下旬,知了在阳光稀疏的树杈上鼓动着透明的羽翼不停地鸣叫,天上的布谷鸟也不时地从头顶飞过,留下几声“边黄边割”的动人叫声。这时,<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爷爷就开始在院子的枣树下磨镰刀,收拾农具。</span>爷爷把几把镰刀磨的明光锃亮,整齐地挂在树下,刀刃闪着青幽幽的寒光,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所有的农具都收拾得结结实实靠在屋檐下,只等地里的麦子褪去麦秆上一层淡绿的薄皮儿完全变得枯黄时,便吆喝着全家人下地,开始搭镰收割。</p> <p class="ql-block">下地割麦要起得早,这是爷爷当队长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他说天不亮去割麦子,麦地里还有潮气,麦粒就不易抖落,要是大太阳晒着,干燥的麦穗头一动就散,人还要遭受日头暴晒的痛苦煎熬。</p><p class="ql-block">鸡叫头遍的时候,爷爷就把全家能下地的劳力叫起来。我奶奶早就烧了一大锅开水准备好了吃的喝的,每人一碗开水泡馍,外带一碟红辣子。吃完喝好,提一个竹笼电壶,拿几个粗瓷碗,顶着星星就出了门。那时候我不知道为啥把热水瓶叫电壶,因为电壶从来也没有用过电,我们连电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所以想用电也用不上。后来才知道电壶之所以叫做电壶,是因为保温瓶胆是由两层玻璃电镀银所制成,因此被叫做电壶。当我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时候,每年收麦已经用上了拖拉机。</p> <p class="ql-block">瓦蓝瓦蓝的天空缀满星星,凉爽的夜风习习吹动。寂静的天空下除了风动麦子荡漾着波浪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锋利的镰刀割断麦秆时发出的清脆声音。那一声接着一声咔嚓嚓咔嚓嚓声响,犹如不断嚼咬着一个甜滋滋的大脆梨。一阵阵麦香从镰刀下倒伏的闪着荧光的麦堆儿和满地白生生的麦茬上散发出来,伴着那窸窸窣窣咔里咔嚓的如音乐一样的旋律,在星光下的麦田里缓缓流淌着。</p><p class="ql-block">日上三竿的时候,一大片麦子已经整整齐齐躺在了麦田里,一家人坐在地头的树荫下用粗瓷碗喝着水,望着越来越毒辣的白炽炽的太阳下铺陈的麦子,躺着汗水的劳累面庞上露出一丝喜悦的微笑。几只绿色的还有褐色的蚂蚱在树荫下的草丛里跳来跳去,逗弄着几片破碎的阳光,还有草尖上倒映着人影的明晃晃的露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是多年未见的好收成,麦秆密密匝匝,麦穗挺括支棱,麦粒饱满硬实。一镰刀下去,一把握不住,不像过去,一样的地长不出赢人的庄稼,年年的麦子都像蝇子头,而且稀稀拉拉,只见狗尾巴草,不见麦子,挑着割,一个上午,太阳晒得脱了一层皮,汗水浸透衣衫,口干舌燥肚子饿,也没能割一担麦子回家。</p><p class="ql-block">正午时分,是太阳最火爆的时候,也是晾晒的麦子在碾麦场里最热火朝天的时候。中途要去翻一次场,以便它们晒得均匀些。还没走到场面子,就似乎能听见太阳晒得麦秆噼啪作响的声音。待到跟前时,那声响真的就从散乱在场里的麦秆间隐隐地传来,此起彼伏,像细小的爆竹声一样。用木杈翻了一遍,许多麦粒已经如下雨一样从木杈的缝隙里滴落下去,只待午后牵来黄牛,套上碌碡碾几圈,一麻袋一麻袋的收成就等着拉回家。</p> <p class="ql-block">其实,当天碾好的麦子,经过扬场后装在麻袋里的黄橙橙的麦粒,第二天就要摊铺在场上晾晒。所以都堆集在场子里,晚上便要着人看守,以便第二天就地晾晒。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夏天里感觉最美好的时光,可以和伙伴们在麦场里的麦垛之间玩一种叫做游击战的游戏。跑够疯够了,就睡在粮食桩子跟前的竹席上,望着高高的天空上明亮的北斗星和银河,遥想着牛郎和织女在那里相会的情景,期盼着麦子磨成面粉后就能吃上白面馍馍的幸福。夜蝉的鸣叫声伴着打麦场边池塘里的蛙鸣声一阵阵传来,一个难忘的夜晚就在麦子的馨香中安然度过。</p><p class="ql-block">多年以后回到村里,原来的打麦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贴着白色瓷片的村民的房屋。在麦地里收割庄稼的已经不再是在太阳下暴晒着手握镰刀的庄稼人,而是一台一台的收割机。</p> <p class="ql-block">站在原野上,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里是正在收割麦子的收割机,收割机过处,一粒一粒的麦子被收进麦兜,而从旁边一个类似烟囱的铁皮筒里冒出来的是已经被粉碎的麦秸秆。农民们不再忍受烈日下割麦子的那种苦焦的折磨,而只用站在地头上抽着烟喝着茶,只等收割机到了田头,张开早已准备好的麻袋,看着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的麦子哗啦啦地流进口袋。</p><p class="ql-block">我爷爷没有赶上这样的时代,没有看到过更没有体会到农民不再起早贪黑背负着沉重的精神负累就可以这么轻松地就把满地的麦子收获回家的情景。他永远躺在了他曾经冒着酷暑挥镰收割的那片土地上,听着隆隆的机器声一阵一阵从大地上滚滚碾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