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唐古拉

老堡子人

　　唐古拉山，青藏高原上的主要山脉，主峰海拔6800多米，青藏公路从海拔5231米处的唐古拉山垭口经过，唐古拉山兵站就位于垭口下面海拔4920米的青藏公路旁边。

　　在青藏线当兵，没有人没翻越过唐古拉山，尤其是汽车兵，常年执行着青海西宁和甘肃柳园——格尔木——拉萨的战备运输任务，每年七八趟往返，就得十多次翻越唐古拉山。因此，对汽车兵来讲，翻越唐古拉山可谓家常便饭。

　　我到唐古拉山兵站已经是第7次了，前6次是在连队当排长时，执行运输任务途经唐古拉山的，只在兵站吃过中饭，没有过夜。因为唐古拉山兵站海拔过高，不利于睡觉，连队一般都是安排在北面的沱沱河兵站（海拔4533米）或南面的安多兵站（海拔4702米）过夜，只有遇到特殊情况或个别抛锚车辆没有办法，才偶尔在唐古拉山兵站住上一宿。这次我是以团政治处宣传干事的身份，带着电影片来兵站慰问的，就必须在唐古拉山兵站睡上一晚。

　　夜幕快要降临，我们来到了唐古拉山兵站，解放车停在饭堂门口，听见车子的响动，兵站领导和值班战士很快出门迎接。我一下车，差点被风吹倒，后退打了个趔趄，幸亏兵站战士眼疾手快，迅速将我扶住。说来也怪，当天跑的路程并不算多，从温泉兵站到唐古拉山兵站也就百余公里，可下车后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刺骨的寒风迎面扫来，发出一阵阵啸声，雪花虽然不大，却象刀片似的割在脸上，着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20世纪七八十年代，青藏线官兵文化生活十分单调，尤其是沿线“三站”（兵站：负责接待过往部队；泵站：负责格拉管线输油；机务站：负责格拉电话中继）更是枯燥无比，几十年一贯制的“击鼓传花”，成为丰富官兵业余文化生活的金项目。没有鼓就敲脸盆或铁桶，没有花就传毛巾或帽子。由于海拔过高，广播无法接收，更无电视可言，看场电影就成了战士们的文化大餐。

　　这次来唐古拉山兵站是在1983年元旦前夕，全团运输任务已经完成，部队进入冬训休整期，政治处决定让我带上电影组同志到沿线“三站”，代表团党委和全团干部战士，对他们一年来对汽车兵的服务和支持表示衷心感谢！

　　为了不浪费运力资源，我们坐的是一辆解放卡车（4吨位），车上装载着运输物资，车厢右前角留出一小块地方，放置放映机和影片，司机和我和另一位放映员坐在驾驶室里。

　　我们从敦煌出发一路南上，穿过柴达木盆地，越过昆仑山、烽火山、可可西里无人区，跨过通天河、沱沱河，沿途经过了花海子、大柴担、格尔木、纳赤台、不冻泉、二道沟、五道梁、沱沱河、温泉9个兵站，第10天来到了唐古拉山兵站。每到一个兵站，便立即通知泵站和机务站的同志们来兵站看电影（三站驻地不远）。消息传出后，大家奔走相告，泵站和机务站的同志们很快来到兵站等候。我们共带了两部影片，一部是印度故事片《流浪者》，一部是国产片《她俩和他俩》。

　　唐古拉山兵站非常热情，几个战士帮我们把放映机搬进饭堂，又把饭桌移到墙根，中间腾出一大块地方，放映机就架在饭堂中间，对面墙壁作为银幕。这时，炊事班给我们每人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让我们先暖暖身子，然后又吃了一碗香喷喷的大肉罐头面，我一下子缓过劲儿了，放下碗就开始放映。

“三站”战士加起来还不足100人，大家戴着皮帽子皮手套，穿着皮大衣大头鞋，整齐地坐在长条凳子上，目不转睛地朝向银幕。《流浪者》是战士们看到的第一部外国电影，影片曲折的故事情节，主人公拉兹的悲惨遭遇，丽达载歌载舞的美丽形象，他们纯真的爱情以及动听的主题音乐，让战士们感到异常新鲜和兴奋。饭堂内时而十分安静，时而笑声一片。我在中间为他们放映，忘却了一路的颠簸疲劳。两部电影3个多小时，战士们始终没有一人离开座位。我被他们的这种观影热情所感动，能为这样的观众放场电影，真是放映员的荣幸。

放映结束已11点半，战士们帮我们边收拾东西边聊天，拉家常。他们有的19岁，有的20出头；有的家在湖南，问我是否去过长沙；有的家在湖北，给我们讲起葛洲坝；有四川的河南的，有山西的河北的，真是来自五湖四海。听到我的陕西口音，两个战士来到我身旁，讲起了咸阳和渭南的故事，说他家里几口人几间房几亩地什么的，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们被安排住在兵站小客房，取暖火墙早已烧热，屋里暖烘烘的。卫生员老兵来到房间，仔细寻问我们身体情况，给我们测血压，听心肺，详细讲述高原反应注意事项，告诉我们在这里睡觉时把枕头适当垫高一些，并把氧气瓶放在我们床头，讲解了使用方法，叮嘱我们赶快休息。

　　第二天清晨，唐古拉山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望无际，一切都被纯洁的雪花所覆盖，整个兵站显得格外宁静和神秘。

　　离开兵站时，全体战士来到大门口，列队给我们送行。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因长期高寒缺氧而变得紫红的脸蛋和嘴唇，面对战士们一个个微笑的面孔和深情的目光，我忽然发现他们身上蕴含着一种特殊的美，那是在雪域高原常年奋战磨砺出来的中国男儿独有的一种高贵。他们象雪莲花一样，能够在高海拔、低气温、强紫外线、空气中含氧量不足海平面一半的极端环境下奋力生长，没有战胜一切困难、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和超强毅力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们常年坚守在世界屋脊，是当之无愧的离天最近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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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2024-1-28写于海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