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藏55年的回忆——知青往事(三)

佛珠

正月冻死猪，二月冷死牛，山区的初春仍然很寒冷，我和房东阿婶一家人时常围着火塘掰玉米聊家常。

火塘，就是在厨房的一角，挖一浅坑，再用砖砌成六角形或八角形，在里面烧火取暖，这是山里人寒冬生活不可缺的重要场所。

阿婶的二女儿阿修一拐一拐地拿着红薯到火塘来煨。她脚背受伤已久，因为没钱上公社卫生院医治，只是由赤脚医生找些草药敷敷，一直没见好。眼看伤口发炎溃烂越来越严重，却措手无策。

煨熟的红薯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阿婶三岁的小儿子小五伸手讨要。

我说小五怎么安静得像个小女孩，整天和爷爷呆在家里，也不跟两个哥哥出去玩。

阿婶叹气说他倒是想出去玩呢，但因得了软骨病，现在还不会走路。

我惊讶地说“那还不赶紧治呀！”

阿婶十分为难地说“医生说要买鱼肝油吃，可我们没钱买，等攒够钱再说了。”

鱼肝油？我想起临来插队时妈妈给我带的四瓶鱼肝油，我一直没舍得吃。

我起身回小厢房拿出两瓶递给阿婶说“这就是鱼肝油，让小五试试看”。

阿婶两眼放光，惊喜地说“你有鱼肝油！”我说是我妈妈之前给我带的。阿婶很难为情地说，“这么贵的药，我们怎么好意思要？”

我说没关系，现在小五比我更需要。

阿婶接过鱼肝油，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感动得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

鱼肝油对防治佝偻病确实很效果，小五吃了两瓶鱼肝油后，竟然能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要不要把另外两瓶给他呢？我有点犹豫，四瓶鱼肝油我一颗都没吃，好像有点辜负了妈妈的心意。

但又转念，如果妈妈知道这能够帮助到别人，一定会支持我的。于是我果断地把最后的两瓶鱼肝油都给了阿婶。

又叮嘱阿路、阿祝两个哥哥多带小五出去晒太阳，这样效果更好。

果不其然，吃完四瓶鱼肝油后，小五的软骨病慢慢地好了起来，终于可以出门和小伙伴玩了。

阿婶阿叔了却心头之忧，对我千谢万谢的。其实我也是举手之劳，“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能帮小五站起来走出去，我也打心眼里高兴。

三月里来好春光，家家户户种田忙。生产队指派我们四个插青到公社粮站运谷种。

实际上也是关照我们，让我们可以到旧卅镇走走，买所需生活用品。我们很高兴，自从来到小山村后就没出去过了。

我想趁机带阿修去公社卫生院治脚伤，但阿婶因为没钱很为难。我说钱不是问题，先用我的，治伤要紧，阿婶才依了我。

阿修柱着拐棍走得不快，我们只能放慢脚步，一个多钟头的路程走了两个钟头，到公社已经差不多十一点钟了。

我们抓紧时间分头行动，小梁、小邹、小苏三人去粮站购谷种，我带着阿修去公社卫生院看脚伤。

到了卫生院，我挂了五分钱的号，医生给阿修检查伤口，清洗腐肉，骨头肉眼可见，目不忍睹。

医生说怎么溃烂成这样子才来看？我说农民没钱怎么来？要不是我坚持，还真来不了。

医生给伤口上药、包扎，打了一支针，又开了一些内服、外用药，总共花了五块多钱。

这对当时的农村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相当于农民一家人半年的开销了，也难怪不少农民舍不得看病吃药。

从卫生院出来到粮站与小邹她们汇合，已经过了响午，没时间逛街了，大家赶紧拿出干粮，匆匆忙忙吃完就赶回村。

我们四人各挑一担 谷种，阿修拄着拐棍跟在后面，我们久不久要停下来等她。走走停停，眼看天色逐渐黑了，大家都很着急，决定把我挑的谷种的分摊给她们三个，然后由我来背阿修走，这样也许能快些。

阿修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因为我个子瘦小，背她也挺吃力的，总是落在后头。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时不时互相呼唤着壮胆子。好不容易来到山村脚下，大家都累吁吁的没力气爬上去了。

正当我们“望山兴叹”之时，山上传来呼喊声，电简、火把在晃动，我们立即应声回答。

原来队长眼看天黑了我们还没回村，很是担心，就领着几个年轻人下山找来寻找。

我们顺利完成了生产队稻种采购任务，还带着阿修看脚疾治，得到社员们的赞许。后来我们知青小组还被评为田林县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小组。

购回的谷种，次日经过一天一夜的拌种浸泡，第三天就可以播种了。

本以为是播到秧田的，但当我们听说是要上山播种时，都睁大了眼睛。因为在我们的认知里，稻谷就是长在水田里，没曾想山地也可以种稻谷。

原来这是旱谷品种，经过浸泡催芽后直接播撒在旱地里，让谷种在旱地中生根发芽，不需要育秧，这就是山区农民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智慧，真是长知识了。

要播种的山地在村子隔着公路对面的山上，那是去年开垦的新地。远远望去，那翻锄过的新垦地像一片片鱼鳞。

爬到山地往下看，春意盎然的美景尽收眼底。公路上的汽车小得像个甲虫，行人像小蚂蚁，有点“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浪漫。

旱谷播种对我们来说也很新鲜。房东阿婶在前面负责播种，一手抱着盛满谷种的簸箕，一手撒谷种，手起谷落，像天女撒花一样，把谷种均匀地撒在泥缝里。

其他人在后面一字排开，用锄头把一陀陀的泥土敲碎盖过种子，再用脚压实。确保种子与泥土紧密结合，才能生根发芽。

山地很分散，今天这山，明天那山，一连好几天的旱谷播种，我们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每天跟着农民转山，也练就了走山路的本领。

播完旱谷又紧接着播种玉米。两人一种组，一人在前面用锄头在地里挖一小坑，另一人在后面往坑里撒几粒玉米种，再用脚拨泥土盖好压实。

播完种子身无赘物，我们顺便捡些柴枝，拾点野菜回家，还边走边哼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选段：“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疲劳和饥渴随着歌声飞到云天外。

最美人间四月天，暖阳和熙，万物生机盎然。清明后的枫树新叶，像云朵一样温柔，胭红的新芽像少女粉嫰的脸颊。

在我们家乡，枫树新叶是做五彩糯米饭中的黑色染料。那天队长派工给女社员上山采摘枫叶时，我以为准备有彩色糯米饭吃了，高兴了好一阵子。

到了山上却吓得脸都绿了，看着枫树叶上色彩斑斓的毛毛虫，头皮就发麻。有的毛毛虫足足两寸长，不小心被刺中就会红肿发痒。小心翼翼地摘了半天才得半担萝筐。

随社员挑枫叶下山，听说要把枫叶倒到田里，才知道新枫叶是用来呕肥而不是染糯米饭的，原来各地有各地的习俗。

第二天吸取了教训，我用四角围巾把头、颈包个严严实实，再戴上手套，这番“武装到牙齿”的打扮，让我摘枫叶时不再缩手缩脚，劳动效果成倍提高，这就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转眼又到五月间，春已深，夏初至。旱谷播种二十多天后，长到四片叶子时要进行耘苗。所谓耘苗，就是把稗草以及稠密的稻秧拔掉。

这可是个技术活，对我们这些五谷不分的知青来说有相当的难度。我们很难分清稻秧和稗草的区别，时常弄错，非常尴尬。

经过农民手把手地指点，我们学到了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直观地认清了稗草叶子颜色较浅而且有毛的真正面目，果断地把它拔掉，为禾苗除害。

耘完旱谷又耘玉米，天天在高山上劳作，火辣辣的太阳把我们晒得口干舌燥，每天带的开水都不够喝。

人们常在山下溪流喝水解渴，我不敢喝生水，怕有细菌，实在太渴就只含着漱漱口，再吐出来，不敢咽到肚子里。

枫叶在田里沤制一段时间后，清澈的田水变成了黑乎乎的肥水，再经过一次精耙，就可以插秧了。

山区水田都是分散在各个山坳角落里，日照不足，田水寒冷，一年只能种一季水稻。五月份插秧时田水还拔凉拔凉的，连蚂蟥都懒得游动。原来还挺惧蚂蟥的我，见到蚂蟥懒洋洋地不叮人，也就不再害怕了。

一连三个月的春播春种，高强度的劳动，使本来身体就赢弱的我感到十分的疲惫，有种实在顶不住了的难受，全身腰酸背痛，脸和眼睑也出现了明显的浮腫。

小邹建议我到公社卫生院看医生，但我以为是太劳而已，挺一挺就过去了，关键时节不能掉链子。

时光跌跌撞撞，日子匆匆忙忙，转眼间我们来到弄合山村插队已经有半年时间了。

半年来和房东一家同吃、同住、同劳动，他们给了我很多关怀和照顾，使我顺利度过了插队适应期。

我也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小五佝偻病治愈了，阿修的脚疾也治好了，大家相互关爱亲如一家人。

特别是半年来耳濡目染了房东一家人朴实善良的品质和克苦耐劳的精神，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它像一颗优良的种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待续)

注：图片均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