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庙，大唐西域的回响

明月出天山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生是汉家人，死亦大唐兵！

中国银联的广告片《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中大唐将士的孤勇悲壮故事，令无数人泪目。近期，朋友圈的这部微电影也深深地震撼了我。故事发生在西域，而非漠北，白发苍苍的老迈兵士与广袤空旷的大漠戈壁叠加了影片的苍凉悲壮。

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背景。

大唐中央政府公元640年、702年先后设立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行使对天山南北辽阔疆域的军政管辖。

渔阳鼙鼓动地来 惊破霓裳羽衣曲。公元755年（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叛军势如破竹，直逼长安。唐王朝急调陇右、河西、安西、北庭的精锐边军参与平叛，造成了西北防守空虚。雄居高原觊觎大唐领土已久的吐蕃王朝趁虚而入，765年控制了河西走廊，从此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成为了唐王朝的“飞地”，后吐蕃军大举进犯驻守西域唐朝军队。790年，唐王朝在西域仅存最后两城：龟兹（库车）和西州（吐鲁番）。

影片中，大唐军士郭元正和卢十四历尽艰辛，终于将军饷（大唐建中钱）由龟兹送达西州，分文不差。片尾满城的白发兵，就是被吐蕃阻隔25年退守西州的北庭都护府官兵，城中领头的将军就是北庭节度使杨袭古。

　　这部微电影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三年前拜谒将军庙的场景。

在新疆准东经济技术开发区就有一处人文景点：将军庙，是后人为纪念唐朝将军杨袭古所建。准东经济技术开发区位于准噶尔盆地东部，横跨昌吉东三县，面积约1.5万平方公里。

2020年8月，从奇台县城往东出发，沿S228省道北行，天山山脉渐行渐远，植被越来越稀疏，很快就是一川碎石的戈壁滩了，平沙莽莽黄入天。

行驶约70公里见到路标指示牌：将军庙。S228公路东侧100米处，一座唐代风格的古建筑在戈壁滩格外引人注目，这就是奇台县文物保护单位“将军庙”了。

天空湛蓝，烈日下稀疏的骆驼刺、芨芨草、梭梭随风摇曳，展示着生命的顽强不屈。将军庙建筑不大，坐北朝南，总体深红色，与不远处低矮的红褐色山丘浑然一体。

极目远眺，五颜六色的砾石在阳光照射下晶岩闪烁，热气氤氲，使这片原始粗犷的土地充满了神奇魅惑。凝目注视，远方河流涌动，微波荡漾，沙丘红柳点缀其间，幻化成亭台楼阁，虚无飘渺，简直就是人间仙境。这就是如梦如幻的海市蜃楼了，夏季中午在戈壁大漠上经常发生的自然景观。

　　最早，是谁在空旷蛮荒的大漠上修建了将军庙呢？

据《奇台县志·文化》记载，相传中唐时期，杨袭古将军率兵平定外敌入侵，征战在这片茫茫戈壁上，饥渴交加，人困马乏。一日，大军忽见远处波光粼粼，于是欣然前往，但那浩浩波滔却越来越远。杨袭古将军仰天长叹：“天灭我也！”全军只剩下一壶水，将军不忍独饮，传众人舔之，最后全军覆没。后人有感于杨袭古将军的品格，把将军征战的地方命名为将军戈壁，用驼队运来砖木，在将军遇难的地方，修建了将军庙。

小庙建在一米高的台基上，面阔三间，前壁开敝，中间匾额上三个金色大字“将军庙”在晴空下熠熠生辉。四根立柱上层层压栱，撑起了宽敞的顶檐，屋檐四角凌空飞扬。屋顶缮瓦灰色，正脊两端的鸱吻简约粗犷。将军庙设计灵巧，厚重威严，颇有西安大明宫建筑的味道，在空旷的大漠戈壁上更加气魄宏伟。

拾级而上，庙内布局一览无遗。一个古铜色的武将塑像端坐在神台上，这就是杨袭古将军了。将军披甲戴盔，手按宝剑，大义凛然，目光如炬，直视前方。我仰望将军，满怀崇敬。我从宝剑上看到了将军“男儿自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意气风发，我从眼神中读到了将军“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如磐信念。

《旧唐书》记载：六年，吐蕃陷我北庭都护府。北庭节度使杨袭古与麾下二千余人出奔西州，颉干迦斯不利而还。七年秋，又悉其丁壮五六万人，将复北庭，仍召袭古偕行，俄为吐蕃、葛禄等所击，大败，死者大半。颉干迦斯绐之曰：“且与我同至牙帐，当送君归本朝也。”袭古从之，及牙帐，留而不遣，竟杀之。自是安西阻绝，莫知存否。唯西州之人，犹固守焉。

贞元六年（790年），占据河西走廊的吐蕃兴兵30万侵犯庭州（吉木萨尔）。北庭节度使杨袭古将军率瀚军1.2万骑迎战，经过惨烈的战斗，吐蕃军攻陷了北庭都护府，杨袭古率领二千多名将士由庭州出奔西州。贞元七年（791年）秋天，杨袭古率军联合回纥军收复庭州时再遭失败，最后被盟友回纥大相颉干迦斯诱骗至牙帐（回纥的“首都”），惨遭杀害。

　　将军雕像前有供桌与香炉，供桌上摆满了过往行人供奉的矿泉水与馕饼。我们一行也恭敬地供奉了两瓶矿泉水，表达对将军的崇敬。将军坐像前面两根立柱上镌刻着一副对联：万里征战大漠孤烟酬壮志，千秋青史长沙落日吊忠魂。两面墙上画有壁画，分别是沙漠中驼队行进的场景和将军率军征战的画面，旌旗上的“杨”字一目了然，随风摇曳。将军坐像后面墙壁上是2011年奇台县人民政府《重修将军庙记》和清代无名氏对将军的题诗。

同行的小赵轻轻诵读着《重修将军庙记》：大唐是我国封建王朝的顶峰，702年置北庭都护府。北庭都护府末任都护杨袭古将军殉国，结束北庭一个世纪的光辉历史。将军庙原为独屋石墙，当年古城通达蒙古商道兴旺，过往客商虔诚祭祀，香火亦旺，外蒙商道断，庙宇空寂坍塌。

无名氏歌颂将军的两首诗更是充满了凄迈悲壮，令人不忍卒读。其一：金山道映天山冰，寒云悠郁悼漠空，都护倥偬奔戎马，冲宵长恨野庙中。其二：银风凄凄明月光，马叫驼鸣悲断肠，沙漠原为无人地，只留将军在此忙。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奉唐正朔、泣血死守西域40余年的大唐将士已由铮铮少年垂垂老矣，为守护边疆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们的英雄壮举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为中华民族的优秀品格加入了新的注解。

后人修建将军庙，更多的是对杨袭古等大唐将士精忠报国、勇敢高洁品质的敬仰褒奖。面对将军坐像，我们一行三鞠躬再次向杨袭古将军表达深深的敬意。

在将军庙西边约300米处道路另一侧，有一院残垣断壁，生土夯筑，约五六间房屋，经过长年的风剥日晒，残存约2米高，很有岁月沧桑感，就像现在看到的交河古城一样。朋友说这是将军庙遗迹，我也深以为然，因为在茫茫戈壁上只有这两处人类建筑了。这处残存不是将军庙遗迹，还能是什么呢？

直到后来读到了昌吉市马振国老师写的《将军庙考察记》，才知道这处断墙残壁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奇台县汽车站在此修的小店，供过往车辆休息之用，后废弃。将军庙真正的旧址在新址东北约500米处，座落在一处小坡上，现在只剩下烂石堆了。马老师是本地退休老师，同行的又有奇台县的文史专家，他的考察更可信。

　　出将军庙沿S228省道继续北行十公里，就到了S327公路了。十字路口左转，一路西行。S327公路是准东开发区最主要的东西大动脉，就像一根藤蔓横亘在茫茫戈壁上，茁壮地散枝长杈，结出了神华、华电、新东方等一颗颗大型煤炭煤电煤化工企业“瓜果”。

可以告慰杨袭古将军的是：昔日将军率兵驰骋杀敌的万里疆场，已成遍地黑金的聚宝盆，准东有全国最大的整装煤矿，煤炭储量占全国的7%，已成为新疆工业的一片热土。随处可见的运煤管廊像一条条巨龙，蜿蜒匍匐在大漠戈壁上。公路两侧超高压电线密如蛛网，“西电东输”的起点就在将军戈壁。五彩湾新城高楼林立，马路纵横，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已初具规模。

　　夜宿五彩湾。华灯初上，明月高悬，夜空格外清澈。曾经照耀过驻守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大唐将士的明月，今晚又静静地照耀着新城夜市。

夜市人流涌动，一片繁华详和。举杯邀月，同席把盏，边饮边聊杨袭古等大唐将士的忠勇故事：孤悬西域、铁血戍边。

讲到将军“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儿缺宝刀”时，明月眉飞色舞；讲到将军“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退守西州时，明月低沉叹息；讲到公元791年秋天“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将军遇害时，明月已是潸然泪下，哽咽着告诉我，这一年北庭都护府消失了；大概在808年，安西都护府也最后沦陷，从此大唐王朝失去了对西域的有效管控。

烤肉乌苏，酒酣微醺，追古抚今，同情共鸣。感慨万千，赋诗一首，和明月一起献上对镇守西域、不改初心的杨袭古、郭元正、卢十四等大唐将士的深深敬仰。

瀚海连天遮晨昏，

一片热土振气神。

输电塔线穿东西，

运煤管廊越古今。

五彩湾架五彩虹，

将军庙慰将军魂。

亘古戈壁建新城，

还看风流准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