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洋芋,我的另一半乡愁 </p><p class="ql-block"> 文/文昌太</p><p class="ql-block"> 洋芋是马铃薯,也就是俗称的土豆。青海本地人称马铃薯为洋芋,山药,很少有人称其为土豆。洋芋不是本土原生的物种,是舶来品。青海人以前将本土一隅之外的物品皆视为洋玩意。如:洋火、洋糖等。马铃薯确实是外来货,它起源于南美洲秘鲁与玻利维亚两国交集的提提卡卡湖地区,是全世界当前仅次于谷物作物的第四大粮食作物。中国的史学家从烟波浩渺的史料中发现马铃薯大约在公元1573-1619年,即明朝万历年间传入中国并开始种植。青海何时引进和种植马铃薯无从考证,但我们可以从青海历史变革探颐中看出,明朝之前青海河湟地区的居民基本上是以少数民族为主体,明朝也像其他朝代一样从汉地移民开发青海,由此我们可以推断,洋芋和青稞酒一样始于明代,距今有三四百年的历史。青海气候冷凉,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但这种独特的气候为洋芋的生长创造了得天独厚的环境,生长出的洋芋个头大,表皮光滑,内存淀粉含量高,口感独特极佳,品种退化速度慢,声名远扬。长期以来,洋芋是青海传统种植的首选作物之一。自洋芋在河湟流域落地后就如阳光一样流泻到青海大地的角角落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葳蕤不息。但凡有耕地、菜畦的村庄、开垦了巴掌大的土地的草原都能看到欣欣生长的洋芋,甚至海拔4000多米沱沱河畔军营的塑料大棚里都能见到洋芋生长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洋芋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也不是嫌穷爱富的“势利眼”,只要有水,有人侍弄,它就能茁壮生长,它是“天道酬勤”最好的诠释。洋芋的产量大,过去物质匮乏的年代,洋芋是青海人度过漫长寒冷冬季的主食,更是乡野穷人的救命粮。东部农业区的脑山地区经常在秋收之时遭遇雹灾,有时一场冰雹,导致青稞、麦子、油菜等作物绝收,而土里生长的洋芋就不怕冰雹的蹂躏,照旧丰收,成为了农民们的救命稻草,使人们避免了饥饿而毙命的厄运。曾有言广为道:“早上炒洋芋,中午焪洋芋,晚上洋芋馓拌汤。”有些脑山地区还广泛流传着一句关于洋芋的话:“洋芋是半个娘,没有油水人也胖。”这些朴实的俚语表达着人们对洋芋的亲切之情,拳拳长情,感恩之心。我们青海人自称为“洋芋蛋”,这不是贬义词,而是发自内心的自豪和深深的眷恋。洋芋镌刻着我们一生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每当清明之际,灌了冬水而沉睡的土地在暖暖的阳光和春风里苏醒,睁开惺忪的眼睛,身子渐渐酥软起来,悄悄伸伸懒腰,向春天敞开了怀抱。人们将沤了一年的羊粪拉到地里,均匀地撒到地上。二牛抬杠,一人前头牵牛一人后头扶犁,牛的力量使铁质的犁深深插入土地而前行,翻开的土地如浪花一样翻滚着,黑黝黝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芬芳,一种清新的气息直窜人的鼻腔,令人舒坦。父母将发芽的“深眼窝”(一种洋芋品种)切成快,将其周身涂上草木灰装到篮子里。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就提着篮子跟在犁地的父母身后,按着父母指点的间距将洋芋丢到犁过的沟壑。一行被丢了洋芋的沟壑被犁开的浮土覆盖,一行洋芋就下好种了,周而复始,等所有的洋芋下完了种,土地被磨子磨上一遍,耕种才算完成。随着时间的推移,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使已发了芽的洋芋开始突破沉寂,淡绿色的嫩芽们顽强慢慢地钻向地面。土壤被嫩芽们一点一点顶起龟裂,土地中终于探出了洋芋芽一个个小小的脑袋。在土壤和阳光的滋养下,绿色微小柔软的嫩芽们在春风里微微摇曳,蓬勃向上生长。</p><p class="ql-block"> 嫩芽们不断伸长,像是争夺阳光的拥抱,颜色一天天变深,从嫩绿变成浓郁的翠绿,一片片叶子展开,像是一双双小小的手掌,张开拥抱着生命的怀抱,为大地注入了勃勃生机。随着叶子们的生长,杂草们也会悄悄生长。如果杂草不被除去,就会与洋芋苗争夺养分,还有可能和洋芋根系纠缠,影响洋芋植株的生长,为此拔草是洋芋地里必不可少的活。拔草虽是个女人们干的苦活,但对村里年青的尕媳妇们来说也是既是一件乏力的活,也是一段愉悦的时光。到了地里拔草,远离了婆婆公公的视线,不必再低眉顺眼,收敛举止。放开天性,无拘无束,劳作中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宣泄一点心里的牢骚。地头休憩解乏时候,妇女们插科打诨,说说笑,叽叽喳喳。有一个胆子大的尕媳妇还唱起了花儿《拔草令》:</p><p class="ql-block">瓦蓝的鸽子照岭儿飞</p><p class="ql-block">飞黑着站了个碾伯</p><p class="ql-block">这么就我你哈维不得</p><p class="ql-block">我就维下了一腔子眼泪</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尕媳妇们听得听着,心里被花儿撩拨,脸上就泛起了一陀红晕。一个尕女人按耐不住心里的涟漪,揶揄那个唱花儿的伙伴,快交代,你在哪里维哈了连手(情人)?唱花儿的伙伴已没了刚才的大方出落,涨红了脸,矢口否认,赶忙辩解唱花儿是为了宽心,心里绝没有一点花花肠肠的念头。女人们看着她尴尬的窘态,笑得前俯后仰,开怀放肆。</p><p class="ql-block"> 远离了土地的人们觉得庄稼人苦,我回想起小时候,我就觉得那时候的庄稼人不苦,劳动中得到的快乐,冲淡了生活的苦,生活也就不苦,那时候,人们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虽然肚子里没有多少油水,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阳光一样的笑容和真诚。当下,我们的物质确实极大的丰富,但每个人已失去儿时的快乐。拔完草,洋芋枝叶长到一定的高度,就要壅洋芋,就是顺着洋芋生长的走势,在洋芋根部的地方堆起一行行土塄,为根部挂结的尕洋芋蛋蛋们生长创造更大的空间,也是防止个别洋芋蛋被同伴从地下拱出来,被太阳晒成绿色而不能食用。经过几次灌溉,一段时间后,郁郁葱葱墨绿的洋芋秧子上无数的花蕾接踵绽放,一朵朵白色、淡粉色、淡紫色的花朵绚丽多姿。俗话说:“洋芋花赛牡丹”,与庭院怒放的牡丹相比,洋芋花开的矜持,不张扬,源自天成的朴素如村里清纯的姑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令人眼前一亮,心情愉悦。怒放的牡丹花如浓妆艳抹的夜女郎,反而显得俗气。洋芋花们在阳光和风中微涌,如荡漾的花海。</p><p class="ql-block"> 小蜜蜂们在花朵间“嗡嗡”飞舞着,忙碌地从这朵飞到那一朵,收集着芬芳的礼赞,播撒着生命的希望和繁荣。白色的、黑白色、金黄斑点的哒哒瑙儿(蝴蝶)在花丛中蹁跹,忽而近处落停,继尔转瞬飞远,以美丽和优雅勾勒着动人的自然画卷。洋芋花开了,展现的不仅是一种美丽,更是收获的希望和憧憬未来的念头。洋芋花开了,就意味着离挖洋芋的日子不远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等到大雁排队向南飞,就到了挖洋芋的日子。此时,洋芋秧子干枯,根部的土楞凸起龟裂,预示着丰收。</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没有机械,挖洋芋全凭铁锹和气力。挖洋芋也有小小的技巧,下铁锹的地方不能离洋芋秧子太近,否则一脚下去,不小心会铲到洋芋。也不能远,远了就挖不到洋芋,白费力气。大人们挖洋芋,娃娃们拾洋芋。一脚踩下去再用力起锹抬起,土楞就被掀开,跨越了三个季节的洋芋们纷纷跳了出来。大部分洋芋虎头虎脑,像个胖娃娃。也有个少部分如鸡蛋般大小。最令人惊奇的是有个别洋芋长像胖和尚似的,有鼻有眼,惟妙惟肖,大自然真是奇妙。但凡从土里刨食没有一样活不累的,挖洋芋虽是个苦活,但期间也有乐趣,比如烧窑。烧窑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也是让人永远不能忘怀的记忆。小时候,邻居们走得近,互相帮衬着完成播种、秋收等各项农活,挖洋芋亦如此。挖洋芋休息的间隙,一大群孩子从地里捡来土坷垃,细心垒窑。每一个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对垒窑的要领和步骤牢记于心,人人都是高手。每一快拳头大小的土坷垃被细心的镶嵌起来,垒成了如瓮形的圆塔,顶端留有碗如大小的开口,是走烟和放土豆的通道,塔底留有烧火的灶口,就这样一个完美的窑就做好了。</p><p class="ql-block"> 从灶门小心将点燃柴火塞入,不断往里添柴,熊熊烈火舔舐着土坷垃,黑烟袅袅升腾。等到土坷垃烧黑甚至烧红,窑温达到极致,我们从顶部的通道将洋芋一个个丢下去,然后将窑推到。炙热的土坷垃倾覆在洋芋上,我们用泥头将土坷垃和洋芋捂得严严实实,防止高温的散失。大家静等时间的杰作,估摸差不多了,孩子们急切地刨去泥头,烤洋芋馥郁的香气一下子弥漫开来,令人垂涎三尺。争相捡拾烫手的洋芋,洋芋在手里跳来跳去,等到不再那么烫手了,赶紧拍打和吹去洋芋上泥土和灰烬,就享受起来烤洋芋味道。焦黄的洋芋皮在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瓤子绵软如细沙糖,用青海人的话来讲,洋芋散的很,糊涂香。大人们吸着旱烟,一边吃着洋芋,一边攀谈着来年的光景。吃完洋芋的孩子们脸上粘了灰烬,一副大花脸,在洋芋地里嬉戏打闹着。洋芋地头氤氲着一缕缕温暖的乡情,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种岁月沉淀的温馨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无法将抹去。烧窑看似是原始的食材加工方法,有些简单粗狂,但极大了保留食材的质地,味道绝佳。</p><p class="ql-block"> 烧窑不仅是获取食物的一种自然方式,更是见证岁月的记忆,成为了许多青海人终生难忘的经历和回忆。说到洋芋,那不得不提焪洋芋的话题,因为焪洋芋也是青海人食用洋芋的一种广泛和喜爱的方式,更是萦绕在青海人心头的一缕乡愁。平底铝锅是焪洋芋最佳的炊具,铝锅厚重平稳且导热性,深受城乡群众的欢迎。洗净的洋芋放到锅里,锅内倒入适宜的清水,盖上锅盖就可以在炉火进行煮了。焪洋芋看似是用水煮洋芋,实则不煮。</p><p class="ql-block"> “焪”同“熍”,基本字义为:尽,暴晒。在西北广袤的大地上,“焪”字引申意为用火焖熟食物。焪洋芋看似简单,但则不简单。火候和时间最难拿捏,火太大或时间长了,锅内的洋芋就焦黑,火小了或时间没有掌握好,洋芋就夹生了。如何使用文火,将锅内的水分化无无形,将洋芋上部焪至裂开,与锅底接触的部位呈现出焦黄色,散发出焦香的芬芳,做出人人喜爱的“焦巴洋芋”这需要自己长年的摸索和实践,或者长辈们言传身教的指点。</p><p class="ql-block"> 以期盼的心情去聆听锅中洋芋们吱吱的欢欣之声,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等锅中没有了声响,一缕焦香开始充溢屋子的时候,人们就知道洋芋熟了,揭开锅盖一个个绽开的洋芋如一朵朵绽放的花朵,热烈地展现在眼前。花一样盛开的焪洋芋如高原人炙热奔放的情感,如高原人灿烂的笑容。洋芋熟了,有些人耐不住性子,不等洋芋装碟上桌,直接从锅里抓起洋芋就想吃,结果烫手的洋芋在双手间蹦来跳去,整个人也龇牙咧嘴的跳弹着,滑稽的模样,让别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将焪好的洋芋蘸些炝好的辣子、蒜汁、韭辣或佐以自家腌制的花菜,轻轻放到嘴里咬一口,那味道无法言喻,如非要形容一下,普通话就两个字:“绝了”,青海话叫:“美砸了”。</p><p class="ql-block">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也孕育一方的美食和乡愁。洋芋是乡愁的符号,深深烙印着土地的味道。随着时代的进步,青海人对洋芋的热爱进一步加深,也激发对食用洋芋方法无穷无尽的探索,创造出了洋芋孬饭、洋芋津津、洋芋酿皮、洋芋包子等等一个个唇齿留香的美食。如果掰着指头细数,恐怕不下几十种,这些美食以洋芋为灵魂,滋养着心灵,延续着青海人民的乡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