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闲话

大漠风

由于喜欢运动，在球场上认识一位油腻大叔，他的职业和教育沾边，但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师，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嘶哑，语速又慢，不端架子，没有什么威严，所以成为我们调侃的对象，他往往也一笑了之。他自称是玩者，噢，玩者算不上，他没那么高雅，只不过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在我们正常人看来，他就是一个闲人，不知从哪天起，他就有了“闲人”这个称号。需要说明一下，野球场上很少有真名，私下都以外号称呼，如螃蟹、68路，一个是海鲜店老板，一个是公交司机，这是职业称呼；而勾手、三分王，这是指他们球场上的招牌动作；再如开鲁、小山东，这是他们的籍贯，动作飘逸叫燕公子，常常磨叽的叫碎嘴，不防守的叫漏勺，投篮特差的叫铁王，所以闲人这个称呼只是指这个大叔球友玩球时间比我们充裕，无褒无贬。

球场上球友们对抗身体、切磋球技，球场外都是时事评论家：上至世界风云变幻、经济发展趋势，下至亲朋邻里八卦、果蔬禽蛋价格，每个话题总能有球友侃侃而谈，彰显他见识深刻卓而不凡。基础教育是我们经常提起的话题（忘了说明一下，我们中有些人的主要任务是陪读，我们最轻松的时候就是孩子在校上课这段时间），我们做为家长都是参与者，感同身受，谁能有我们理解深刻，我们对这个话题最有发言权的。但闲人自以为是教育工作者，对这个话题有话语权，对我们的教育方法常嗤之以鼻，或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出令人惊诧的观点，抹掉我们家长的牺牲和辛勤付出，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这是我们常结伙怼他的原因之一。

一日，刚从球场上下来，大汗淋漓的，不知谁提到某重点中学一名成绩优秀的学生离家出走，二三天没有消息，家长急的要跳楼，学校也动员所有的学生提供信息，我们球友也纷纷表达了对孩子的担心和对家长的同情，旁边的闲人把运动装备整理进背包，在转身离开时，轻描淡写的来一句：“早晚的事”。我气愤不过，快步追上他，责问到：“你五十多岁的人了，有没有同情心？没见过你这么不敬畏生命的。”他转了下头，对我说：“新盖的豪华大楼塌了，我们没必要惋惜那幢楼。”我急声呛道：“他的父母不值得同情么？”闲人不急不缓：“他们是大楼的设计者和建造者。”我急忙接一句：“起码的同情心应该有吧？”闲人反问：“有同情心还不马上去搜救幸存者！”我不知所指：“谁是幸存者？”闲人挥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然后挥手一周：“你我，还有他们。”

炎热的夏天忽有阵凉风吹来，我周身一紧，热汗瞬间全无：“我是幸存者？我怎么是幸存者？”望着施施然离去的闲人，第一次有欲怼词穷的感觉。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我是初二学生的家长，全职陪读，每天接送孩子上学放学，一日三餐全包，花高额学费去补课班补课，我放弃了自己的工作，舍不得买一双好点的篮球鞋，可以说举全家之力培养儿子，可儿子不但不领情，还颇有怨言，经常出言顶撞，我和妻子在儿子面前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引起他的天雷地火，那场面相当可炸裂。和过来人交流，他们都说是青春期或判逆期，过去就好了。但我清楚 ，我儿子出现了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我不清楚。闲人从事教育相关的工作，有很多真实的案例，我们只是球友不是朋友，是熟悉的陌生人，对方没有傻到说别人儿子不好的地步。噢，多说一句，我们这个地方，有个忌禁，有些东西是不能说不好的，说了就十恶不赦，会群起而攻之，比如某品牌的汽车，比如别人家的孩子，比如⋯⋯。

后来的两周里，我总想和闲人深入交流，他总以“务正业(指打篮球）”和“收费”搪塞。直到那天我和他说了儿子的情况，没有了嘻哈调侃的语气，诚心诚意地向他请教，闲人想了一会儿，下颌一抬：“明天打完球，那片松树林”。

第二天，我带着准备好的冰镇啤酒，几小袋咸菜和花生米，和球场上下来的闲人来到松林，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我俩面对着面，都斜倚着树干。

闲人猛灌两罐啤酒后，才缓缓地说：“学生的问题往往是家长的问题。”我心里一震，闲人果然把问题归结到我身上，我按惯例想回怼，想了想压住火气。闲人看了看我，继续说到：“每个家长对孩子方方面面都是有要求的，比如卧室的整洁程度、用餐的方式方法、待人接物态度语言、学习成绩的名次，等等等等，所有方面的要求综合在一起，文雅一点的说法是家教，中性的说法叫规矩。规矩一般由父母设立，和孩子多次磨合后就有边界，哪些事可做，哪些事不能做，家长是要和孩子讲清楚的。孩子的天性自由，做事随心所欲，而家长的责任是监督和引导孩子不逾越规矩。所谓溺爱就是纵容孩子不受规矩的约束，突破规矩的界限。问题学生就是经常超越规矩甚至自定规矩，孩子是经常守规矩还是经常越规矩会行成惯性，行为的惯性是习惯，心理的惯性就是性格。家长没有帮助孩子守住方方面面的规矩，所以造就孩子性格的缺陷，出现问题学生。”（这一段是后来整理的，以闲人的语言表达能力，这些内容至少磨叽半个小时。）

“现在讲究民主，家庭成员都是平等的，为什么不能让孩子定规矩？”我问。闲人飘了我一眼：“哪有绝对的平等？你是孩子的监护人，你懂得国家法律法规，你了解社会公序良俗，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凡事听孩子的，社会就乱了。”

“自由任性的孩子更具幸福感，我们现在的生活全靠自己打拼，我绝不让他再像我们那样辛劳。”我争辩道。“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们的放纵，他绝对会是最不幸福的那个。你想呀，一个做事出格的人，从习惯升华到性格，他认为很正常处事方式，在校园内在社会上并不认可。一个连基本规则都不遵守的人，一个经常损害他人利益的人，人们会孤立他、鄙视他、严重时会打击他。他自己认为做的很正常，而是社会对他不公，所有人都针对一个人时，他的幸福感从哪来？”

你说的太多，我一时消化不了，能不能具体点？闲人想了想，说：“比如我们开车，道路拥堵，守规矩的人会排队缓慢通行，不守规矩的人会逆行，然后加塞并入顺向车道。我们都知道，开车的人最反感逆行加塞的，都会紧紧跟随前车，不给加塞的车辆留空间。心理正常的加塞驾驶员会礼貌点头好言求相让，不让也能理解。而刁蛮司机会认为，你们只要留下一点点空间，我就进去了，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所有的没让他加塞的司机都不是什么好人。问题孩子就像刁蛮司机，他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别人，从没想到自己违章在先。你想想，正常行驶的司机是不是都反对刁蛮的那位，全世界都反对的人哪来的幸福感？”

“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多孩子抑郁呢？”我转移话题，不好再谈论儿子。闲人想了想：“刚才我们说过，家长对孩子方方面面都有要求，有一方面，永远达不到家长的期望，那就是学习成绩，孩子班级中等水平，家长希望考进班级前列，孩子如果是重点学校的尖子生，家长会和你谈全省的排名。为了提升成绩，业余时间排满了各科补课，不是在补课就是在补课的路上，没有了同龄人之间的相互交流，没有了户外运动锻练时间。有的孩子还会利用仅有的空闲时间玩会游戏，刷刷小视频，大脑得不到休息，睡眠严重不足，长期如此，孩子的精神状态正常才是怪事。”

“问题孩子有哪些具体表现？”“1、错误的责任都是他人的，比如上学迟到，他的理由是昨天学习太晚了、路上堵车、妈妈做饭晚了。2、给家长立规矩，孩子的物品家长不能碰、看中的鞋子手机必须买。3、事实清楚的错误家长不敢说，装看不见，比如孩子带手机上学，家长会告诉老师，但再三叮嘱，千万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4、孩子的情绪是家庭气氛的晴雨表，孩子不高兴，家长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问题家长有哪些具体表现呢？”“1、别人一指出孩子的缺点，家长就会为其遮掩，甚至暴跳如雷。2、孩子只要有一个优点，家 长就看不见其它的缺点，比如只要孩子的学习成绩优秀，顶撞师长抽烟喝酒就不是问题。3、亲朋同事在一起，常把话题扯到孩子身上，我儿子怎样怎样⋯。4、一切以孩子为中心，家中的生活消费，作息时间等。”

“能不能举两个例子？”“太容易了，都是网上能查到的。第一个：很多人去公司面试，想得到一个职位，主考官坐在桌子后面，门口有一个倾倒的废纸篓，边上有些废纸团，顺序而入的面试者视而不见，只有一个女孩看到并立起废纸篓，又把地清扫干净，公司唯一的职位给了这个女孩。第二个：相恋多年的女孩跟着男朋友去了他家，几天的时间，女孩把男友房间弄的杂乱无章目不忍视，早上不起床，晚上不睡觉，三餐不规律，饿了叫外卖。这引起男友的妈妈极度反感，最后两人被迫分手。”

我有点认同闲人的说法了，“你说这些我也知道，只不过没想这么深刻。这就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孺子可教也，但我更喜欢说：习惯升华性格，性格决定命运。由习惯到性格是个质变过程，家长起到很大作用。想一想李天二的遭遇，绝对是家长害的。”

“你总是提家长，是不是夸大了家长对孩子习惯养成的作用？”闲人使劲把喝空的啤酒罐扔向前面那棵树，站起身来，边走边说：“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所学校，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

“这个我知道，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所学校，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哎，哎，哎……，不是父母吗？”

晚上，我收到闲人转发的一个小视频，里面有一句话：人参杀人无过，因为它大补；黄莲救人无功，因为它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