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丽水万象山上的“老虎”说起（上）

吴保平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让丽水大人小孩高兴了好多天。丽水少雪，很多娃娃长到十几岁还没有见过真雪。下雪是大事，下大雪是盛事。记忆中已十多年没有正儿八经下过雪了。翻照片，最近的一次是在2010年12月15日，也是天地氤氲举目皆白。

　　2010年12月15日摄于丽水九龙

　　今年1月22日的雪（手机摄于丽水）

　　这次雪后出太阳，蓝天白云银装素裹晶莹剔透明净澄澈。到处是大人小孩红男绿女赏雪拍照嬉笑打闹。

手机摄于小区内外

小区离万象山不远，禁不住诱惑午后沿小水门教堂边小路蜿蜒而上。一路枝雪不时洒落，纷纷扬扬，忽而落到游人脖颈里，惊叫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厨房窗外景色（手机摄）

行至九曲桥畔，80后儿童几乎人手一张打虎照中的老虎依然威风凛凛蹲坐一旁，拍照的儿童依然你拥我挤，焦急的父母依然大呼小叫热心指导，所不同的是昔日专业摄影师没有了，人人都成了手机摄影大师。

这只老虎是当年几位民间艺人用钢筋水泥塑造的，一站就是四十多年，成为丽水一茬一茬儿童必打卡之处。许多四十多岁的人见到这尊老虎依然会露出会心笑意，对身边人叙述当年拍照故事。

　　看着这只老虎，我不由想起真老虎的故事。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万象山和丽水城周边的大山都长满了合抱粗的大树，都曾有真老虎出没。

　　康熙年处州太守刘廷玑曾有诗云：“官舍夜深曾过虎，山村日午不闻鸡”。又云“虎当官道斗，猿上驿楼啼”。那时府衙在如今纳爱斯广场西侧，府衙前的区域就叫府前。

史料记载“康熙二十五年，五月，丽水，虎入城”。

“雍正十二年云和，虎入县署二次。”

“乾隆三十四年，景宁，虎入防弁署并田洋等处，伤人。”

　　丽水城郊莲都区白岩村曾经有座弥陀庵，庵里有块乾隆三十二年的碑专门记述当时打虎之事：“本都众等奉前任梁主检充虎兵，捕虎除害，屡捕虎只呈送府宪（御史），蒙谕准免杂项夫役”云云。白岩村并非大山深处的村落，就坐落在距离市区仅仅五公里的瓯江边，离现在的金丽温高速公路入口不远。解放后那座庵被拆除，那块碑也不知所踪，幸碑文被当时官府记入史册。

白岩村，远处就是小白岩山，山上有座丽水本地民间赫赫有名的夫人庙。山脚就是瓯江和金丽温高速公路跨江大桥。

照片中两座房子中间的通道就是当年弥陀庵大门外的路，后来庙拆毁被人盖了房子。村民告诉我当年那庵里的柱子要几个人合抱。

弥陀庵后面的小山

　　老虎是世界上最珍贵的野生动物之一，很多人并不知道老虎其实是亚洲特有的物种，一共有九个亚种，即华南虎、西伯利亚虎、孟加拉虎、印支虎、马来虎、苏门答腊虎、巴厘虎、爪哇虎和里海虎，全部存在于亚洲地区，从西伯利亚到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的广阔地域都有分布。九种老虎都起源于300万年前一种叫做“中国古猫”的动物，难怪诗人陆游也说“猫乃虎舅”，民间也说猫是老虎的师傅，什么都教了唯独没教老虎爬树，所以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不过说句真心话，以后万一遇见老虎千万别爬树，老虎是会爬树的。另外有人说澳洲过去不是有塔斯马尼亚虎吗？其实那是袋狼，只不过身上有类似老虎的斑纹罢了。1936年最后一只袋狼在动物园因饲养员过失死去。

澳洲袋狼

　　老虎也是人类文化中的重要象征。俗话说虎乃百兽之王。《说文解字》曰：“虎，百兽之君也。”虎也是自然界中地位最崇高最威严最具神秘感的一种动物。人类从诞生之日起，就与虎不断接触，衍生出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形式的虎文化。中国虎文化渊远流长，虎很早就成为中国的图腾之一。由于虎的形象威风凛凛，因此自古以来就被用于象征军人的勇敢和坚强，如虎将、虎臣、虎士、虎贲等。古代调兵遣将的兵符上面就用黄金刻上一只老虎，称为虎符，凭虎符才能调动军队。三国演义中就有这么一个经典故事。曹操因赤壁之战兵败北退，诸葛亮则趁南郡空虚，命赵云夺城成功，并且俘获守将陈矫，取得虎符，然后以此虎符诈调荆州守军出救南郡，趁势又由张飞袭取了荆州，接着再用同样的方法调出襄阳守军，乘机由关羽袭取了襄阳。诸葛亮仅凭一个小小的虎符，便将曹兵调开，兵不血刃就夺取了三处城池，而耗费许多钱粮、兵马的东吴周瑜却一无所获，气到吐血，用哥们的话说找块豆腐撞撞死。由此也可见当时虎符作用之大。

古代虎符

　　虎在文字、语言、诗歌、文学、雕塑、绘画、小说、戏曲、民俗，以及更为广泛的民间传说、神话、故事、儿歌等传统文化的各个领域中，其形象无所不在，成为中华文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战国开始，虎的形象时常出现在“四神”题材中，“四神”指的是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这一概念的形成或与远古部族的神兽图腾崇拜有关。四神与四时、方位、星宿、历法等相关联，出现在建筑瓦当、画像砖、画像石、铜镜、壁画等实物载体上，驱邪避凶，并逐渐成为古人普遍接受的思想信仰体系。

　　虎的民间艺术表现形式则更丰富多彩，年画、剪纸、刺绣、玩具、食品、建筑装饰以及“十二生肖”、民间岁时节日等，都随处可见虎的身影。 中国旧时人家生了男孩，虎头帽虎头鞋是必备品，借这一威猛的山君神兽用以佑护孩子平安成长，真正接了地气、深入人心。早年丽水农村人家还会用老虎来吓唬啼哭吵闹不止的小孩：“再哭大毛来了！”。不过后来大毛没有了慢慢演变成了警察，“再哭，警察来了”呵呵。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画家张大千曾随兄习艺，长驻苏州网师园。他兄长张善孖以画虎驰名中外，自号“虎痴”。

善孖画虎，以真虎为范本，他饲养了一只幼虎。小名“虎儿”，不久“虎儿”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但主人从来不加锁链和关笼子，一任它在网师园自来自往，同大小家人甚至来客都相安无事。张氏兄弟一唤“虎儿”，它立刻就出现在身边，俯首贴耳，唯命是听。当时江南名士扬云史造访网师园，正值张善孖对虎临池，客人见张善孖随意指挥这个“模特儿”，或坐、或站、或蹲、或走，真是令之则行，禁之则止，不胜惊叹。张大千晚年也证实道：“当年家兄与虎儿确实‘寝食与共’，老虎有宵夜习惯，半夜就走到家兄寝室里去，把头伸进帐子里，吻醒熟睡的主人，家兄就起来调一、二十个鸡蛋喂它，然后各自去睡。”

张善子双虎图

　　清代杰出绘画大家，扬州画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华喦曾画有一幅《虎将军》，据说就是为了趋避恶狼而作，颇有传奇色彩。这个画虎驱狼的故事发生在清康熙年间，福建上杭人华喦翻山越岭，徒步几十里，走到苏家坡村。他刚进村口，就听到一阵阵女人的哭泣声。经打听得知，村里一户人家辛辛苦苦养的几头猪，昨晚被一群狼吃了。村民们告诉华喦，近来村里来了群狼，家禽、牲畜遭殃，家家户户人心惶惶，全村老少不得安宁。于是华喦萌发了画虎驱狼、为民除害的愿望。华喦略略思索，就在通往乡村小道旁的凉亭墙壁上作起画来，很快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活灵活现。当晚，狼群又进了村，突然发现凉亭墙上跃出一只猛虎，张开血盆大口，正向它们扑来，吓得狼群四散逃窜。从此狼群再也不敢来犯了。华喦画虎驱狼的故事传遍了福建上杭城乡。300多年过去，这个故事一直在民间传颂。

华喦《虎将军》

　　中国曾经分布有华南虎、东北虎（西伯利亚虎）、孟加拉虎、印支虎（东南亚虎）、里海虎（新疆虎）（已灭绝）等5个亚种，是全世界虎品种最多的国家，其中分布最广的是华南虎，这也是中国独有的品种。栖息在我国华南地区，华南虎毛色较深，皮毛上的条纹数量可能是所有虎中最少的，头骨也明显较小，体态更接近老虎的直系祖先。华南虎的学名叫Panthera tigris amoyensis。这里面的amoyensis，就是“厦门”的意思。嗯？跟厦门有啥关系？19 世纪初，美国自然学家卡德威尔到福建猎虎以制作标本，偶然在厦门岛内发现一种体型小于东北虎、毛色深浓、头部有“王”字斑纹的新虎种，于是，他就向世界宣布，这种虎叫“厦门虎“，后来中国称呼为华南虎。

几百万年来老虎在中国分布极为广泛，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几乎随处可见。历史上也曾发生过严重虎患出现过无数打虎英雄和打虎故事，最著名的莫过于人人皆知的景阳冈武松打虎。

　　丽水地区虎伤人最早记载能查到的是南宋淳祐年间龙泉“虎食伤人一千六百有奇。”而老虎真正受到大规模关注的则是明清时期，华南虎们窜出山林进入城乡、吃人害畜，是为“虎患”。虎患给最为严重的东南地区（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福建）造成严重破坏。其中明嘉靖二十九年，江西上犹县“虎灾连年，群虎遍扰，各乡伤及死者五六百人。甚至舟泊水中及坐寮守蔬圃者，俱被啖至，樵牧商旅裹足。”

乾隆时期不堪虎灾之扰的福建安溪县“计数年之内，十八里男妇老少，死于虎者不下千余人”，令“邑民不敢夜行”。

丽水地区同样深受虎害。以下是我所找到的一些历史记载：

清顺治五年，“庆元，冬十二月，群虎食人”。

顺治十八年，“庆元，冬十一月。虎食人。”

康熙三年，“五虎盘踞稿岭，伤人甚众。”这个稿岭就在莲都区老竹镇与曾经的张村街乡交界处，当年是丽水通往宣平武义的唯一官道。老虎一直在这里盘踞危害了好几年。“康熙五年，县及尉率乡民持械鸣金，尽伐茂林，虎入郡城为害。本府同知沈、协镇申集民兵掩捕，尽毙之。”

康熙九年，“庆元群虎食人”。

康熙十六年春，“景宁每日午后，有虎啸于天马山，薄暮行鸣市中，渐二三为群，白昼踞坐石印山，时从屋侧攫取豚、犬，半岁乃去”。豚即猪。

康熙三十三年春，景宁山中群虎博人，未匝岁，伤五十余人，无敢樵采者。邑宰朱轸裔设醮元坛庙禳之，越数日，有弩人至自闽，射获七虎，其一徒去，十余年无虎迹”。

乾隆七年，“庆元，虎食人，知县邹儒命射户捕杀，患始息。”

乾隆十年，“庆元，虎患横甚，伤人至三四十，乡设虎圈，虎有死者，患始息。”

乾隆二十六年十一月，“庆元，群虎食人，署典史陈子佳募强弩射之，获虎三。” 

乾隆五十年，“云和四都乌杜坑虎伤七人。”

嘉庆四年，“庆元县群虎食人。”

嘉庆六年，“庆元群虎复食人。”

嘉庆二十四年，“庆元，是年虎入城。”

道光元年，“庆元，群虎食人。”

道光二年，“庆元县，是年群虎复聚，知县乐韶疏告城隍，虎遂遁。”县太爷都没有办法了，只能去城隍庙向神仙告状。

上述记载全部来自丽水州府史料，相信各县还会有更详尽记述。短短一两百年间仅庆元县就发生过六次群虎吃人事件，独虎伤人还不在其内，令人不寒而栗。

30年代，四川还曾有一只老虎闯入川军长官唐式遵摆的待客酒宴，瞬间被唐式遵射杀，第二天便摆上了餐桌成了虎肉宴。

　　上世纪50年代，由于人口激增，生产工具依旧落后，水利设施不健全，粮食产量不高，供不应求。民以食为天，为了保住粮食产出，人们只能把目标对准与百姓争粮食的动物。随着山林被开垦和食草动物的被大量捕杀，老虎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差，结果饿虎开始迁徙，群虎出山，虎患越来越严重，老虎伤人事件层出不穷。湖南当年有一份虎患资料，其中1956年2月份，《湖南日报》关于饿虎伤人的报道就有30多起。同年3月份，有一个乡就发生过6起老虎伤人事件。其实从1952年开始，湖南全境虎患就悄悄出现，只是事发之初，并不严重，没有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在湖南林业志中，对当年这种状况也有记载，近到长沙岳麓山，远到湖南数十个县市频频传来虎患急报，甚至当时的省城长沙都受到过虎群的威胁。

据不完全统计，从1952年到1956年的4年中，有一千多湖南人在虎口丧生。湖南全境虎患闹得最疯狂的地方，当属五岭山脉北面的耒阳县（今耒阳市区）。在1952年一年里，有120多人葬身虎口，伤及的家畜数以千计。最骇人听闻的是，仅仅冬至这天，竟然有32人被老虎吃掉。

最不可思议的是1957年9月，还发生过一起让人闻之色变的“百虎围村”事件。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湘桂黔三省交界的湖南通道县雪峰山南麓的一个小山村——高坪村附近，突然响起一声震天虎吼，绵延几百公里的雪峰山随即此起彼伏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虎啸，向来独居的老虎就像听到号令一般，纷纷走出山林向这个不足80人的山村围拢过来。很快，上百只老虎从四面八方将村子团团围住。这里的“虎口”一时间已经多于人口，虎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让人瑟瑟发抖。小村子里乱作一团，孩子的哭喊声、牲畜的惊叫声、老人的诅咒声、壮年人的敲锣声，纷纷交织在一起，高坪村仿佛陷入了世界末日。群虎虽然团团围住了村子，但是并没有立即向村民发动攻击，只是在外围拼命吼叫，进行威慑。原来村里的打虎队活捉了一只虎崽带回村里，虎崽日夜凄鸣，虎妈心急如焚召集群虎救援。

一开始村民们并不打算向老虎让步，青壮男子纷纷拿起猎枪准备自卫，妇女们负责点起火堆，老人们则使劲敲锣吆喝。就这样对峙三天三夜之后，虎群越来越焦躁，吼叫声越来越迫切，村民们看情况不妙首先妥协，将那只虎崽释放。但是老虎显然对人类这种态度感到不满，在虎崽归队后，群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一齐冲进村中，将村民的大小牲畜风卷残云一般席卷一空。一时间呼救声哭喊声虎群怒吼声牲畜悲嚎声混成一片，仿佛地狱降临。

这次“百虎围村”事件让人们久久心有余悸，而老虎也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并且类似事件再也没有发生。（未完待续，下篇说打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