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贼亮贼亮的启明星挂在东边,整个天空蓝汪汪得透着清寒。地上还是黑蒙蒙的,偶尔有鸡啼狗吠传来,声音落下后,村子里寂静依旧。</p><p class="ql-block">爹早早地起床了,他在收拾货物,该装的装上,该卸的卸下,该捆的捆好。我也起来做饭了,腊月的集不同于平常,一赶就是一整天,早饭必须得吃饱吃暖。娘还在炕上睡觉,她腿脚不好,让她多歇会儿吧。</p><p class="ql-block">等一切收拾妥当,父亲弯腰蹲步,用力转动着摇把,三马车“突突”地冒着黑烟,它满载着庄稼人的企盼出发了。</p><p class="ql-block">娘和我挤在后车兜里,周边围上厚厚的棉袄。难走的地方,满车的货物颤颤悠悠,我们也跟着颤颤悠悠。我笑了,娘也跟着笑了。</p><p class="ql-block">天亮堂了,我们也到达了县城。街道上静悄悄的,县城里的人们还偎在暖暖的被窝里呢。街道两旁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商户,他们把载货的车停在路边,双手踹在棉袄的袖子里,相互问道着买卖的行情。一进腊月,买卖人脑子里的弦儿就得紧绷,稍有不慎,一年就白干了。进的货若到年底卖不尽,就算砸在手里了,来年冬天又换了新的款式,这剩下的仍旧是卖不掉,只能是赔了本钱,送给穿着合适的亲戚算了。</p><p class="ql-block">街上,有几个早起遛弯儿的人匆匆而过。来得早的商户,在各自规定好的位置,就开始“叮叮咚咚”地搭架子摆货物了。铁棍子要结结实实地砸进土里,竹竿子再以铁棍子为支撑,搭一个三面有架子有围布、一面开口朝着街道的铺子。这声音远远近近,清脆悦耳,在热闹喧腾中拉开了年集的序幕。</p><p class="ql-block">太阳探出头来,远处的楼房、近处的树木都沉浸在年的祥和喜悦中。各式各样的摊位也已摆好,小到花椒大料,大到桌椅板凳,琳琅满目一应俱全。货架上红红绿绿的衣服,在寒风中翘首等待;赶集的人越来越多,半大的小子姑娘们,兜里揣着爹娘刚给的毛票儿,脸蛋儿冻得红通通的,在人群里挤着笑着;年轻的小夫妻,一人抱着孩子,一人推着车子,孩子穿着花布棉袄带着帽子,只露着两只好奇的眼睛;三两个老太太围着蓝头巾,边走边合计,哪家的衣服穿着板生又便宜。</p><p class="ql-block">前面的人向后张望着,后面的人踮脚大声地吆喝着,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人影。卖与买的讨价声、夫与妻的争吵声、母与儿的呵斥声、吱吱呀呀的叫卖声、远处叮咣的鞭炮声,汇成一曲多声部的交响乐。这里是一条人的河流,熙熙攘攘奔腾向前;这里更是一条声的瀑布,沸沸扬扬激情澎湃。赶年集的趣,就在一个“乱”字。</p><p class="ql-block">十多岁的我机警地站在自家摊位前,正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照看货架上的衣服,还要防止有人买好衣服忘给钱走了。一件衣服,挣不了三块五块的利,若走上一件,那真是大风刮跑了这一天的辛苦。来买衣服的人太多了,爹和娘实在顾不过来时,我就得张嘴卖衣服了。一件衣服,先向娘问清了要谎多少钱,最低多少钱。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记,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可真等到有人买衣服时,人家还没有砍价,自己就把最低价报了出来。好在那大人也我一样颇为实在,当即点钱拿衣走人。当我把钱递给娘时,娘笑了,我也笑了。</p><p class="ql-block">货架上的衣服越来越少,紧张和忙碌冲淡了腊月的寒冷。集市上花钱的人是喜悦的,他们大包小兜地买,妻儿老小的笑脸迎接着他;集市上挣钱的人也是喜悦的,三块五块添在日子里也是宽绰。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是对年的企盼、对幸福生活的憧憬。</p><p class="ql-block">天渐渐黑了,赶年集的人越来越少,趁此机会,爹忙着数数一天的收入,娘忙着清点剩下的货物,我忙着吃中午买来的烧饼,倒是香得很,可又干又硬,卡在嗓子里差点儿咽不下去。</p><p class="ql-block">街道上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映着清冷辽阔的天空,街道恢复了往日的静谧。终于收拾妥当了,我和娘又挤在三马车的后兜里,围着厚厚的棉袄,颤颤悠悠地回去了。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县城和那一扇扇发着星星点点的柔和的光的窗户,我的心底突然涌出一个这样的念头:什么时候在这里能有一扇属于我的窗呢……</p><p class="ql-block">三十年过去了,我的这个念头早已实现。又到了腊月,想起了当年赶年集的情景,想起了儿时的那份企盼和憧憬。如今的年货,商场超市里应有尽有,再不用挤着人群去买,“乱市集”也逐渐沉淀在人们的记忆里,时时回想时时难忘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