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于2024年1月13日晚10：20离世，停灵八日，21日10时10分，按地生掐算好的时辰，在乡亲们合力之下，他的棺椁准时下葬在后山他母亲的墓穴旁。翌日，一场白茫茫的大雪，掩盖了送葬路上纷飞的悲伤和泥泞。父亲被他的母亲接到了身旁，老天降下今冬的第一场大雪，似乎在传递着父亲的心意，干净利落截断阳世的路，他是不想要人世的闹热来搅扰了，我想，回归了自然和母亲怀抱的父亲，此时应该无忧无虑无痛无楚了吧？</p><p class="ql-block">父亲正直善良，嫉恶如仇，木讷寡言，辛劳刻俭，操劳一生。年轻时脾气暴躁，也许哥哥和弟弟挨过不少揍，但记忆中从未动手打过我。我从小对父亲有些生疏和惧怕，他长年在外做苦力，只有农忙时节才回家。家中四个儿女，对于一个穷苦的农家，无异于沉重的大山压榨在肩头。回家时，他会从脏兮兮的袋子里掏出城里人给他的糖果、衣物或者玩具什么的。没有见过世面的我们，父亲回家就是节日，那些稀奇古怪的糖果或者新鲜玩意，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城里人不喜欢的东西，出于怜悯或者顺手给了这些乡下讨生活的苦命人。</p><p class="ql-block">我16岁离家来湘潭读书，父亲挑着行李送我，一头是被子脸盆水桶，一头是旧木箱子。箱子是家里使旧了的，也许还是母亲的随嫁，父亲送我到校门口，我被接新生的学姐接走，他转身就走了。从此，父亲便长期在湘潭踩三轮，拖板车。有时我在街上遇到衣着褴褛、满头大汗咬牙使劲拖着满满一车货物的父亲，刚想上前跟父亲打招呼，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父亲迅速撇开脸，他不想让我看到这一幕。后来，当我的初恋男友跟我在街上遇到父亲，我坦然的上前招呼父亲，男友的家人终究因为我父亲的“不体面”强行拆散了我们。此事之后，每逢在街上遇到父亲和他的工友，必定大大方方的上前打招呼，父亲也不再躲躲闪闪，有时他歇工时，也自自然然的来我单位喝口水，毕竟，那些浅薄的认知，终究敌不过淳朴善良的人性。</p><p class="ql-block">父亲在他的四个儿女均已成家后才离开湘潭回到老家。离世前10年左右，父亲终于没有沉重的负担了。他在家呆不住，骑着摩托四里八乡找熟人打打牌、喝喝茶，聊聊天。在他患病不能出门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有人来探望他。父亲也会强撑病体与他们寒暄。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一个个与他们说着告别的话，那场景，慰藉又悲伤。</p><p class="ql-block">父亲酷爱抽烟，因生活的压力和节俭成性，他一生抽的都是劣质纸烟。罹患肺癌无不与他的这个习惯有关。一直瞒着父亲，说他只是患有肺气肿，只要戒烟了就没多大事。母亲严格监督父亲戒烟，祈望戒烟后的父亲回归健康。患病晚期，父亲确实彻底戒了一段时间。但不久后就偷偷吸，母亲发现后，打电话要我督促，我总委婉的劝慰母亲，偶尔让他吸一支无大碍。对我这样不坚决的暧昧态度，母亲十分不满。尤其是家兄，居然偷偷的塞了几包烟给父亲。</p><p class="ql-block">父亲离世前半月左右，母亲撕毁了父亲藏起来的半包纸烟。在父亲的棺椁前，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深深责备自己不该这么决绝，也责怪我不该隐瞒父亲病情。父亲一生除了猪肉和鱼，其余肉食一概不吃，他饮食上极为简单，身体一直单瘦，但在农村繁重的体力劳动前，父亲从来都不输力气。双抢时节，父亲瘦弱的身体担着沉甸甸的毛谷晃悠悠走在田埂上的样子仍然清清楚楚印在脑海。</p><p class="ql-block">父亲临终前，呼吸急促，眼神涣散，四肢肌力逐渐失去，看得出他十分痛苦。亲人呼唤他时，他拼尽全力想睁开眼睛，想开口说话，但被病魔扼制的身体由不得他了。最后时刻，病肺涌出的大块溃烂组织堵住了他的气道。守护在他身边的我，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居然没有处理好这一突发情况，让父亲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约一分钟就与我那苦难的父亲阴阳两隔！</p><p class="ql-block">断气后的父亲恢复了平静安详，家兄说，父亲终于解脱了，不要过度悲伤，让父亲安安稳稳的睡吧。4小时候，父亲失去了体温，换上了寿服，笔挺的睡着，两手自然蜷曲，握着我们给他的上路钱，被装进了棺材。母亲哭泣着把香烟放进棺材里，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去享用，每一个子女孙儿都给他送上路钱，希望他在幽冥路上优哉游哉，不差钱。</p><p class="ql-block">父亲的棺材停放中厅八日，我跟母亲睡在父亲离世时的床上，靠近房门口就是父亲的棺椁，我每晚都安安稳稳的睡着，半夜起床解手，绕过中厅去厕所，只觉得父亲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更为欣慰的是，父亲不再痛苦，他睡的异常安稳。过去的我，害怕棺材、害怕灵堂、害怕一切跟死亡有关的物件。如今，都不怕了。目睹了父亲的离世，只觉得死亡并不是件可怕的事，而且，也不是遥远的事。</p><p class="ql-block">父亲葬于后山，他跟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我们的家就在山脚，他们高高的守护着我们尘世的家，看着我们在世间体味种种一切。却只能沉默，不能用言语表达了，但分明又有无数的言语在表达。父亲的遗像挂上了中厅神龛，他的坟前点上三天长明灯。家兄说要修上一条水泥路去到父亲的坟前，我尤其赞成，这条通向父亲坟茔的道路，亦是怀念和遥想的心路，也是揭秘生命起止的道路。它必须畅通，永远畅通……。</p><p class="ql-block">父亲走了，我也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明白了执着与释怀的道理，明白了有些再见是永远不见。回归了自然的父亲，您消失在儿女的生活里，活在我们永恒的回忆里……。</p><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怀念我敬爱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