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年

段志海

春节，便是人们称呼“过年”的。 我的家在大山深处，是个背依青山，面水而居的小山村。记得九岁那年，奶奶健在，母亲下地参加劳动。在习俗上，从腊月廿三日起，村里人就开始忙碌着过年的事情。扫房，就是要把屋里屋外的灰尘清理干净。购买纸张，还找来旧报纸，将墙围、窗户糊得好好的，家里家外焕然一新。 　　山里人过年就是这样开始的。母亲还要忙着准备我们过年穿的新衣鞋帽，少不了一双手工纳的针脚细密的棉鞋，还有“蒜木疙瘩”子母扣的家做的褂子。还有就是去供销社购置年货，那时的物资匮乏，供应百姓的食品以大肉为主，间或有带鱼、海带等，其他货物微乎其微。那时的人即使借钱，也要买点年货图个喜庆。 　　最繁忙的一天，莫过于蒸年糕啦！年糕以黍子为原料，淡黄色，性黏，俗称黄米。经推米碾面蒸作而成。腊月二十九，母亲一大早起来，炉灶填满块煤，待火力十足，安锅下灶，置水适中，放置高甑（读如：赠。北京人俗读：境。陶瓷材料，圆柱形底面多孔以透蒸汽。制作年糕专用厨具。）黏米加入三成黄玉米面，掺和一定比例的杂豆；用水搅拌均匀，直到黏面在手中一攥成团，松手一捻就散即可。水沸后，甑底置屉布，撒一层红枣，铺一层黄米高于红枣两至三寸许。每层要蒸二十分钟，三层红枣两层黄米的全过程后，倒出在案板上，成型的年糕色美味美、香甜软糯，暗含着“合家团圆”“步步高升”的寓意。 母亲蒸年糕的时候，旁边站着我们几个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仁爱的母亲用刀切了几块年糕，让我们先尝尝滋味解解馋。当然。还要蒸几锅玉米面包着豆泥馅的团子，也有包着野菜馅的；再蒸出几锅馒头，出锅后都用八角（大料）印上一个红印，取鸿运当头的寓意，以示吉祥。放在箅子上面。暮色四合，明天又有新一天的安排…… 　　年三十的早晨，母亲催促大哥到后院，恭请本家段茂奎大爷书写几副对联。哥哥攥着两张红纸前往，大爷欣欣然挥毫落纸，笔底生花。哥哥拜谢后，高兴地回到家。先将北房的门框擦干净，然后在右门框贴上联，左门框贴下联。哥哥右手提着对联的上端，左手从上往下抚平对联，眼眸凝视遒劲的字体，嘴里念着：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全家幸福。哥哥贴完对联，又去屋里墙壁上贴年画。如怀抱金鱼的娃娃，挺枪跃马花木兰，穆桂英，京剧人物《龙凤呈祥》，还有《天女散花》，《八大锤》形象生动。增加过年喜庆的氛围。奶奶也闲不住，她用红纸剪的窗花，工整地贴在窗户纸上。望着十二属相的窗花，奶奶清癯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那时候，父亲在国营煤矿工作，大年三十才放假。为了省钱，十几华里的路程徒步回家。我和孪弟到院落门首的大街上去等。山区的道路蜿蜒曲折，忽明忽暗，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慢慢大了，近了，慢慢地看清楚了，果然是。我们迎上去，左一个，右一个，欢欢喜喜回到家。那时候，父亲挣钱不多，但也给我们带回二踢脚、几挂鞭炮。 　　年三十那天，吃年夜饭后，要放鞭炮。我和三弟急急忙忙地吃完饭，拿着炮仗三步两步来到院中，将二踢脚立在地上，三弟点燃香头对准纸捻，“嗤嗤”冒出火星，只听“咚”一声，数秒钟后，空中“啪”的又一声，真是刺激！在点燃一挂“噼里啪啦”的鞭炮后，大院里，一会儿前院大哥提着炮仗过来了，一会儿后院小老弟攥着挂鞭奔来了，各家各户都出来了。整个大院都响起鞭炮声，火树银花，璀璨得很！哑炮也不浪费，剥开，炮药堆积一起，用一条小纸捻，卷着一点火药，点燃扔至炮药中，轰的一下，火光很是耀眼！ 《元日》 宋·王安石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元日》这首诗中描述了除夕之夜当地民间喜过春节的古老习俗，这也是我们小山村的真实写照。 夜幕降临，父亲将砍来的柏树枝堆起一座小山，下边放了干柴，燃起篝火，乡下称“守岁”。院落的人团聚在一起，通宵守夜，发愿把一切邪瘟病疫赶跑驱走，使来年家中财富充实。 　　初一很早，大人们将家堂悬挂屋内墙壁正中，供桌上有香、烛和祭品。我哥俩先拜祖宗后，就去长辈家拜年了。那种感觉，很是亲热。 过年最有趣的要说从各村来“走会”的了。本村是大鼓会，鼓手都是村落里冬闲的村民，抹着很厚的脂粉，男女装束五彩斑斓。走在前面的是一面写有“房山县六山会大鼓会”字样的黄色会旗，会长拿着蓝色小三角儿旗，上面印有“李各庄村”。铜锣是开道先锋，尔后银锣一对，小钹四对，鼓手八人斜挎肩背大鼓，威风凛凛；压轴是“沉子”（大镲）列在鼓后。整个鼓会走起来，铜锣的洪亮，银锣的清脆，小钹镲出的明亮声，沉子的低沉粗壮，它们和大鼓的浑厚响亮声交织在一起，威武壮观，气势如虹，声震天地。 离我们最近的河北村是高跷会，从东到西，二里半长街，彩旗飘舞，锣鼓声震天，两村男女老幼村民或跟在后头，或站在家门口看会，热闹非凡。 当踩高跷的演员们出现在段家大院门首，围观的村民蜂拥而至。此时，每个演员都露一手绝活，有的“鹞子翻身”，有的倒背身子往前走，“药先生”熟练地做几个“鲤鱼打挺”“孙猴背剑”等高难度动作，引起村民的阵阵喝彩。按照习俗约定，我院主事的人就拿烟、酒、点心慰劳他们，感谢他们的精彩表演。 　　正月十五吃元宵，闹花灯。灯笼略扁圆，内置蜡烛，灯上面的都是历史人物，很是喜爱“三英战吕布”。傍晚时分，我将蜡烛点燃，手提一把到院中照亮。红彤彤的灯笼，影子投在地上，印出好大一个圆，蜡烛在晚风轻微吹拂下缓缓摇曳。小伙伴们一个个提着灯笼聚在一起，比试谁的灯笼亮，大家排队去各家来回穿梭。母亲说：“年过完了，好好收收心准备上学吧。”我却还久久陶醉在年味中…… 　　过年过的就是年味，就像一出大戏的戏眼。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 　　年味是童年的快乐，是成年的乡愁，是历史的回望，是折柳送别的诗词，是告老还乡的小说，站在初一，昨天已经过去，前面走来春天。 过年，怀旧与憧憬同步。 2024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