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乡下,两辆小车停在路口,几个女人围在自家门前冲一个漂亮姑娘说话。一个说:“外婆的后事办完了,妈妈也跟我们回城去,你一个人留下来干什么?”</p><p class="ql-block">另一个说:“这老屋隔村头那么远,你一个姑娘家,年轻又漂亮,是个男人就眼馋,你留下来,谁放心?”</p><p class="ql-block">一年纪稍小一点的接着说:“大姐,二姐,我说还是算了吧,小妹想留下来,就让她留下来吧。别看她小,表面文文弱弱,其实她也没怕过什么,比我们的胆子都大呢。”</p><p class="ql-block">一老妪把这姑娘拉到一旁,悄悄问道:“近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p><p class="ql-block">姑娘轻松说道:“妈,你跟三个姐姐回去吧,我没事,就想在这清闲地住几日。”</p><p class="ql-block">母亲跟三个姐姐上车回城去了,这姑娘留了下来。她为什么要留下来?还是母亲说对了,她确实遇上了事。</p><p class="ql-block">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姑娘家常见的失恋。这事她不能跟姐姐及母亲说,只希望在这住几日,把那人忘掉就行了。</p><p class="ql-block">姑娘叫严颜,一家大公司一部门的小员工。前些日,公司其他部门一设计师被临时调到她所在的部门来,这设计师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温文尔雅,斯文帅气,她看他第一眼时就怦然心动了,按捺不住狂喜,心想,自己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这样的人吗?第二天,她勇敢地上前搭讪,心想不能让这么好的机会失去。岂料,对方对她不屑一顾,连名字都没告诉她甩头走了。她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但她不甘心,私下多方打听,才知道这设计师早有了女友。这对其他姑娘来说,这事就过去了,而她却放不下,一直念念不忘这设计师,以致茶饭不思。</p><p class="ql-block">后来外婆病重,她回来陪外婆,外婆病故了,一大家人办完外婆后事回城了,她想留下来,借这机会把设计师忘掉。</p><p class="ql-block">夜晚,没有星星,月亮也还没出来,只路口那盏悬挂得高高的孤零零的路灯,发着昏昏暗暗的光,四周安静极了,静到能听到风与树叶的对话。</p><p class="ql-block">这个村子也有曾经的辉煌,但现在,大多数人进城去了,没进城的也上村头的公路边建了新房。之前的老屋就这样被闲置了下来,时间一长,风侵雨蚀,塌的塌垮的垮,很多已不像屋,倒像沙漠上趴下去再也站不起的骆驼。</p><p class="ql-block">外婆这老屋,是这一大片唯一还没垮塌的一间,这也是从村头通一盏路灯过来的原因。屋子很宽,到了夜间,仅有的人气与烟火气抵不过夜的幽暗与阴森。</p><p class="ql-block">吃完晚饭,严颜从屋子出来,准备去村头找人说话,就在转身的瞬间,无意看到对面老屋山墙下的窗口透着光亮。她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是自家叔公的老屋,已经十几年没住人了,怎么会有光亮?”</p><p class="ql-block">前几日,忙着外婆的事没注意,现在发现了得去弄个明白。</p><p class="ql-block">大门根本没有门,门框旁的杂树比人高。她竖耳听了听,里面没任何声响,侧头往里望了望,里面漆黑一团:“怎么回事?”她伸手拨着树枝,树枝发出轻微的索索声,接着能听到躲在角落里的虫子四处逃窜的声音。她目光适应了些,渐渐看清了里面。偌大的堂屋空空如也,地上是杂草、墙上是蜘蛛网,没看到一丝光亮。“怎么回事,光亮呢?”</p><p class="ql-block">她打开手机电筒往里照了照,看到山墙下有一木梯,由木梯能上阁楼,山墙的窗口就在阁楼上。她望着山墙,走到木梯旁,扶着栏杆轻轻摇晃了两下,感觉木梯会塌下去,便没抬脚上去。“光亮呢?怎不见了?”</p><p class="ql-block">她退出老宅,一站到路上又看到了那光亮,她更觉奇怪,重新进了老屋,径直走向木梯,手脚用力试了试木梯,感觉还行,眼睛盯着阁楼蹬了上去。</p><p class="ql-block">蹬到阁楼口,看见瓦槽下拉着根绳子,绳子上晾着一件环卫工人穿的夜间发光的工作服。“原来是这个在发光。”从窗口望下去,那盏昏暗的路灯此时很是耀眼,“原是这灯光反射过来的。”她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好笑。</p><p class="ql-block">仅仅笑了两秒,心里又是一紧:“是谁把衣服晾在这里?”她忙用手机电筒在阁楼上扫了扫,看到墙角堆着一团黑衣什么的,走上去一看,一旁还蹲着个人。“什么人?”她吓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下来,看向这人。</p> <p class="ql-block">这人蒙头蒙脸蜷缩一团,身边堆满了破衣烂衫,还有各色袋子装着的残汤剩饭,她大声问道:“喂喂,你是谁,怎么在这里?”这人没丝毫反应。她又用手机电筒在这人身上照了照,这人终于抬起了头。她一看,是个男人,一个黢黑黢黑的男人。“你怎么在这里?”她再次问道。</p><p class="ql-block">黢黑的男人毫无表情地朝前望了望,又埋下头。她又大声问了几句,男人仍没反应。接着,男人身上的馊臭味袭来,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擦了擦鼻子,感觉是个拾荒人,便释然地下楼去了。</p><p class="ql-block">被这一搅,全然没了再去村头聊天的心情,又折回了老屋。</p><p class="ql-block">夜风徐徐吹来,她坐在楼上临窗的位置刷着手机,不知不觉犯困了,便十分慵懒地上床睡了。</p><p class="ql-block">次日,一觉醒来,又想起那拾荒人。“他不会是个流浪汉吧。”又想:“这么年轻怎么会成为流浪汉呢?会不会……”马上联想到自己:“会不会也失恋了?”她苦笑了两声,再次进了老屋。</p><p class="ql-block">因是白天,她轻车熟路上了阁楼。那人还蹲坐在原地,不同的是,那人抬着头,目光空空地对着楼下。</p><p class="ql-block">她又像昨晚一样,重复问了几句,对方仍没回一句话。因馊臭味太重,只得站到三米之外,而这足够看清这人的面部了。这人除了嘴唇有些血色外,全都黢黑黢黑的,眼睛虽睁开,但全是散光。</p><p class="ql-block">凭这散光,谁都知道这是精神病患者。但她脑海里已认定这是个流浪汉。是个邋遢的流浪汉。她要去帮助他,叫他下楼。</p><p class="ql-block">这人真的起身了,就在这一刹那,她看到邋遢男人衬衣上口袋插着一支笔!“还是个文化人?”,更坚信这人就是流浪汉。这人身材修长,步子不疾不徐,邋遢里透出温文尔雅。怕他摔着,想上前给他些引导,可手还没够上,这人已扶着木梯栏杆一步一步下去了,那步子是稳稳当当。</p><p class="ql-block">她跟着下了楼,正要说话,这人目空一切地出了大门,她忙追出去,而他上了一条小路,穿过几丛茅草不见了。</p><p class="ql-block">她怔在这废弃的老屋前,又想起那设计师来,不禁垂下泪来:没有几次照面,没有约会,没有表白,更没有暧昧,怎么就这么恋恋不舍呢?</p><p class="ql-block">眼前这个流浪汉,应该是个文化人,也应该是俊朗帅气的美男。“多好的一个大男人啊,有妻子的话一定是个好丈夫;有儿子的话,一定是个好父亲,有父母的话,一定是个好儿子,在国家面前,也一定是国家最宠爱的人!可惜,可惜啊!怎么会成为流浪汉呢?看得出,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大概率也是失恋。”她内心充满了同情。</p><p class="ql-block">“他会不会再回来呢?”她开始挂念他。</p><p class="ql-block">夜深人静了,她忍不住出了门,又上了老屋的楼。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上面空空如也,她若有所失地下了楼。</p><p class="ql-block">正埋头回家,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一个侧身,看清楚正是这人后,大声说道:“你去哪里了?”</p><p class="ql-block">见对方当她如空气一般,便伸开双手挡住他。这人手上拎着个食品袋,袋子里是汤汤水水什么的,她心一颤,说道:“去我家里,我给你吃的。”</p><p class="ql-block">对方仍毫无表情如提线木偶般站着未动。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竟果敢地拉着这人往自己屋里去。</p><p class="ql-block">村头的灯火映红着东边那片天,而相隔仅百余米的西边村尾,却是这般幽幽暗暗。静谧得如同动物世界的乐园。在谁看来这个陌生的、一身馊臭味的男人就是精神病患者,而在她看来,却是一个因失恋而出走的流浪汉。她除了同情就是惋惜,根本没半点厌恶。把这人领进屋后,直接推进了浴室。心想,洗干净出来,让他吃点东西,再坐下来慢慢打开他心扉,让他重新振作起来。</p><p class="ql-block">她未谈过男朋友,更未见过大男人光着的身子。她把他推进浴室后就靠在外面的泥墙上,想象着浴室里的场景,胸前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没听里面一丁点声响,又小心推开门,见这人仍木偶般地站立着。她头脑一热,去把大门关了个严实,把窗帘拉了下来,把头发一扎,外衣一脱,也进了浴室。</p> <p class="ql-block">她捂着鼻子,把这人的衣物脱了个精光,把人往花洒下一推,接着把脱下来的令人作呕的衣物,一齐放进塑料袋,系了个结实,扔到门外一个垃圾桶里。</p><p class="ql-block">她找了几件尽可能像男人的衣物,走到浴室门边,浴室门大开着,这人仍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一动不动,像小男孩赤身站在雨天下。她第一次这样近近地对着光着身体的男人,心几乎跳出了心口,“他是不是在等自己去帮他洗?”既然这样,只得出手了,心想:“洗完后,跟他说说话,让他把压抑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她没有再犹豫,一步跨进浴室,站上一张凳子,给他从头到脚洗起来。</p><p class="ql-block">实在太脏了,一时根本洗不干净。她把花洒放好,从浴室出来,给自己透了口气。浴室里的水在哗啦哗啦地响,这人仍一动不动地被水淋着。她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下身,那地方神秘极了。她用手捂着胸口,身上很燥热,想脱了长裙,但只拉了一下,还是停住了。</p><p class="ql-block">她再次进去,取下花洒,给他从头淋下来。洗到下面时,她轻轻碰向那地方,想唤醒这男人的本能意识,那地方果真威风地抖动了一下。她心里一喜,羞红着脸,给上面抹了沐浴露,搓洗时,抬头看向这人的面部,结果她失望了,幻想着的场面没有出现,这人仍是一只提线木偶。</p><p class="ql-block">洗发水,沐浴露终于把邋遢的一身洗净了。给他穿好衣服,带出来一看,果真是一个俊朗帅气、温文尔雅的男人。这时,一个真女人的本性泛滥了出来,她本能地冲动地上去要求他的拥抱,像求设计师拥抱自己一样。而抬头看到那眼神时,又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你不是流浪汉吗?你说话啊,为什么成为流浪汉?”她的小拳头砸在他身上。</p><p class="ql-block">这人看了一旁桌子上的食物,眼里发出一道光,开始用手抓着食物往嘴里塞。</p><p class="ql-block">她惋惜着、叹息着,低下头抽噎起来。她压根儿没把这人与患者划等号,自始至终把他当作流浪汉。“你跟我说,是不是也失恋了?跟我说啊,说出来就好了。再有,你觉得我合适的话,就把我当你女朋友吧!”她几乎祈求地说。</p><p class="ql-block">对方无动于衷,她只得把房门打开,指着床铺对他说:“今晚上你在这睡一晚,有什么话我们明天说。”</p><p class="ql-block">她上了楼,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身燥热得不行,开了空调还是不行,不由得又下了楼来。</p><p class="ql-block">进房一看没人,满屋子找也不见,上了对面废弃的老屋还是不见,心想:“这就走了?对我没一点感觉?”</p><p class="ql-block">她慌乱地追出去,沿着白天他走出去的小路。这条小路通向哪里,她不记得了,好在路上没有杂草,她一袭白色长裙,不管不顾地奔跑在夜色里,最后跑上了大马路。</p><p class="ql-block">正好一辆车经过,雪白的大灯射过来,她清楚地看到前面有个人影,那修长的背影、不疾不徐的步履,一眼认出就是他。她希望奇迹发生,希望能把他追回来。</p><p class="ql-block">百米冲刺终于追上了他。她张开手臂大喊:“你要去哪里?”</p><p class="ql-block">对方眼珠子转了转,手摸了摸上衣胸口处,嘴唇嚅动了一下。</p><p class="ql-block">第一次见他有如此反应,她赶紧凑上去听,后问道:“你要回G市?”对方点点头,见对方开口说话,她兴奋地激动地流出了热泪,大声道:“这里距离G市很远很远,你先跟我回去,明天我送你回G市。”这人毫不领情,正好有一辆车过来,这人侧过身,招了招手,车停下了。他上去跟司机说了几句,许是司机同意了,他上了车,司机朝她挥了挥手,按了声喇叭正要开走了,他从里面递出一张字条,</p><p class="ql-block">她上去接住字条,车开走了,她没看字条,呆呆地望着远去的车子,惘然若失。</p><p class="ql-block">他真是流浪汉吗?真是失恋的流浪汉吗?她泪流满面。不管他是什么,不管他是谁,现在他踏上了回家的路,这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她又咧嘴大笑。好一阵后又蹲在地上大哭起来,这次要住多久,才能回城去上班啊!</p><p class="ql-block">她想起那张字条,慢慢展开来看,只见上面潦草的写着:“谢谢你,让一个间歇性精神患者恢复了意识。”她把字条仍了,又露出了笑容。</p> <p class="ql-block">图文//诗酒田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