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爷爷

南苑书香

<p class="ql-block">小爷爷的命运是极其孤苦凄凉的,昨夜突然想起了他。</p> <p class="ql-block">家里族人众多,好多人几年都见不到的,如我的小爷爷。家族里小爷爷的地位尴尬,是祖父同父异母的弟弟,曾祖续弦的妻子所出,好多侄子侄女都比他大十几岁。小爷爷生的浓眉大眼,为人和善,文采也是极好的,只是身体有残疾。小时后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只在家里有聚会时才会听到祖辈们谈论他。</p><p class="ql-block">老姑奶奶们回娘家便会问:“通远,今天回不回来?”</p><p class="ql-block">最常听到的是:</p><p class="ql-block">“通远,又喝醉了。”</p><p class="ql-block">“ 通远,挨打了。”</p><p class="ql-block">“通远,醉酒倒在那里,被谁发现了.......”诸如此类的担心与埋怨。小孩子自然不太懂人世的复杂与艰辛,总觉得这是一个不是很成器的长辈。后来勉强成了家,也常常听到他们夫妻不和的争斗,与诸多的不和谐的音符。小奶奶性格暴躁,乖僻,一如我那同样性格乖张的孙氏曾祖母。有一年,为了房产纠纷打上门来,沿街叫骂了好几天。 周家的人修养是极好的,任你骂破天门,并无一人接招,这样的气度怕是没有几个人可以达到。</p> <p class="ql-block">前年,小爷爷去世了,60几岁,盖棺定论结束了艰辛的一生。总觉得他是抑郁而死,一路看来小爷爷是这个家里最凄凉的人。比被逼疯的大姑奶奶还可怜。似乎是周家老宅里所有恩怨的集结,如果说当年的周家是一条赫赫扬扬的青藤,那么他就是这棵藤上最酸涩的,结满愁怨的秋瓜。</p><p class="ql-block">小爷爷去世了,周家这棵早已倒掉的树,终于结束了所有的因果恩怨。各家分庭立户,开枝散叶,血缘越来越远,感情也越来越淡,</p><p class="ql-block">偶尔相聚,会有许多新增成员,却都是亲近的陌生人,兴盛繁疏代代如是。</p> <p class="ql-block">关于家族的故事,那是一些盘根错节无法细究的往事,人到中年后方能站在一个比较理性的角度客观地看待过去,虽然有很多情感的成分搀杂其中,但总是可以冷静地思考,分析,扬抑善恶,尊重事实,以示后人。有些事对小爷爷是不公平的,同样是周氏子孙,家里却并无他的房产,成年后一直漂泊在外。</p> <p class="ql-block">家族的兴盛是从玄祖开始的,那又是一个更为久远的故事,怕是我辈都已知之甚少了。玄祖周京科,娶博山城里四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姑娘为妻,钱氏玄祖母执掌家务,据说那是个颇具才能的女子,几年后便将家里治理的有声有色,只是子嗣单薄,只有曾祖一人,(曾祖往上四代单传)甚是娇宠,因此曾祖脾气极大。曾祖庆丰,字雪桥,成年后娶博山茂松堂李家姑娘为妻。李氏曾祖母,育,四男三女,人丁兴旺,自此山头,东酒店周家,进入全盛时代。工业,农业,宅邸,良田,家佣,雇工,一应俱全。在清末,民国那个动荡的年代,是陶瓷小镇上颇受瞩目的家族,我对家族了解也是自此开始的。</p><p class="ql-block">过去的男子在家大多甚是威严任性,李氏曾祖母是温良恭顺的大家闺秀,对丈夫坏脾气向来逆来顺受,在家受了不少委屈。娘家人对曾祖颇为不满,后来曾祖母中年早丧,李氏外亲竟然给曾祖做媒,娶了博山“河滩王”孙宪成的妹妹续弦。(大家都说是,李家为了报复曾祖而设的计谋)自古恩怨不知从何始,也许是钱氏玄祖母对儿子地娇惯,也许是曾祖对李家姑娘地刻薄,也许是李家外亲对女婿地怀恨,如此环环相扣,不计后果地报复,缺少宽厚之心,连累了后人无辜遭难。</p> <p class="ql-block">谁也不清楚,孙家的姑娘是带着怎样的一腔怨恨,嫁入了周家。自此周家老宅没有了宁日。人人对她敬而远之,生怕惹了这尊大神。这位主母,脾气火爆,天天打鸡骂狗,拿架做派,稍有不顺便会问候周家祖宗十八代,甚至对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我的小爷爷)也没有半点怜爱痛惜之情。二岁左右的小爷爷,因为尿了裤子,被打,竟生生的将髋关节打脱臼,后来也没有精心诊治,使他落下了终身残疾。有一次,小爷爷在与我们的谈话中,分明地流露对母亲的不满与怨恨。</p><p class="ql-block">奶奶是从不言人过失的,但提起孙氏曾祖母时也是一腔怨恨。说,家都是因她而败的。这样的说法自然不太公平,富不过三代,这是一个逃不脱的魔咒,加之时代原因,家族的败落是不可避免的,只是这位老人家的不仁与刻薄,真地使家族里的好多人无辜受累,让我的小爷爷一生如此潦倒不堪。</p> <p class="ql-block">逼疯大姑奶奶,后又将带孕的疯姑娘远嫁他乡,至今周氏一族无从知道那位可怜的家人的下落。将如花似玉的三姑奶奶嫁给一个身有残疾的男人,断送姑娘一生幸福。四爷爷因不堪忍受她的叫骂,因为一点小事离家出走从了军。</p><p class="ql-block">桩桩件件不知她对这个家,有多少怨恨与不满,也不知我那位曾经在小镇上威望甚高,在家里威风八面的曾祖,如何就这样,对这一切忍气吞声不闻不问。突然觉得她就如《大宅门》门里的杨九红,在这个家里,无论出身,地位,她都是另类的。温文尔雅的周氏族人,以及前房儿女,表面上对她恭敬顺从,实则是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她。在讲究门当户对的过去,门第观念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门槛,即使年轻漂亮,即使曾祖比她大了那么多,孙氏曾祖母,仍然不能改变她“河滩王”的出身。“家”这个字眼,给她的没有温暖,没有温馨。酣畅漓漓的江湖之气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旧家族的波涛暗涌,怕是也让她吃了不少哑巴亏,有气没处撒,抑郁与自卑,让她越变越恶毒。</p> <p class="ql-block">小爷爷8岁时,这位曾祖母去世了,想来也不过40出头吧,此时家中已是历经浩劫,匪患,战争,解放,建国,时代沉浮所剩无几的家业,也被她淘澄殆尽,就这样带着周家人对她敢怒不敢言怨恨离去。(大家都说她太能作了,自己把自己作死了)此后3年曾祖也离世,这位小爷爷自此成了孤儿,跟着两个哥哥生活。</p><p class="ql-block">那时的周家已经没有了旧时的兴盛,吃饭也是等米下锅,两家都有七八个孩子。两个哥哥一家一个月轮着管,境况可想而知。听姥姥说,每到月底就看到小爷爷背着铺盖卷,一瘸一拐的从一家换到另一家。那时,他还只是11.12岁的孩子,便没有了父母的娇宠,饱受人间冷暖,如果说世间有因果报应,也不该让一个无辜的孩子为长辈所做的罪孽买单吧。因此奉劝世人,存三分仁爱良善之心,给子孙积些阴福,苍天有眼,福不可享尽,事不可做绝。凡事礼让三分,输赢不在瞬间,人活着都有自己难言的苦楚,如何用开阔的胸襟包容,适应世事的无常变幻,微笑着接纳别人,自我开解心中地不满与抑郁,不可持强凌弱,令无辜者受累,这是做人的气度,也是为人一世的修养。</p> <p class="ql-block">小爷爷终究成了家,模糊还记得此事,小奶奶也是身有残疾,因此并不能生养,后来领养了一个女儿。成家后的小爷爷似乎生活并不如愿,夫妻之间也是吵吵闹闹的,因此常借酒消愁,大醉而归。小爷爷人很善良,成家后,家族里有婚丧嫁娶,他都会积极的帮忙,在家里也很受人尊敬,血肉亲情,大家都已经忘记了老一代的恩恩怨怨,倒是小爷爷时常会惦记被远嫁他乡的大姑奶奶,辗转几次寻找,人海茫茫,时光久远,终究没有了下落。</p> <p class="ql-block">前年,小爷爷病了,食道癌晚期。家里人轮着日夜护理,我爸爸他们,虽是侄子,年龄却比小爷爷大了一大截。大家并无怨言,精心护理,直至他去世,为他举办了葬礼,妥善安葬,一如对待自己的父母。这样的尽心竭力,一半因为血缘亲情,一半是因为他不幸遭际。弥留之际,小爷爷说,谢谢我的侄子们!</p><p class="ql-block">亲情就是如此,怨恨也罢,疏离也罢,都不能改变身体里共同流淌的血液,即使隔了万水千山,隔了阴阳生死,都会有一条让我们痛楚,心动,牵挂的神经,时时的拨动,心痛。</p><p class="ql-block">逝者已去,生者珍重,了解往事,引以为戒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