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片段

雷谏声

七本额外作文簿子敝帚自珍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不得不示人。期中考试后又一个化学晚自习下课铃声一响，大家鱼贯而出，唐老师叫住他，还走过来，他理直气壮把刚刚做的几道化学题目摆在面前，唐老师没看一眼，轻轻拍拍他肩膀，耳语一般：陈老师在家等你，叫你还给她七本作文簿子。

十几天后，又是一堂化学单元测试，题目不算难，刘天勤又没考好。第二天唐老师一走进教室就下发试卷，刘天勤知道唐老师分析试卷的流程是先骂一顿人，一一点名没考好的某某，某某便要站起来接受批评。刘天勤深知自己问题的严重，不是没怎么考好，而是退步不知退到哪里去了，死有余辜言过其实，一直站到下课铃声响，叫站有余辜是站定了。

唐老师不像其他老师那样站在讲台上念名字，念一个上来一个拿走试卷，唐老师散步一样散，散到某某面前递给某某，大多礼貌欠佳，不敢伸手来接，除非考得非常好的，一伸手还是双手。

刘天勤个子高，坐在最后，准备站到下课的，还不待唐老师散步到他面前就提前站得毕恭毕敬。唐老师也怪，最后一张试卷是他的还不递给他，拿着那一张纸回到讲台上去了。突然叫一声刘天勤，勤奋的勤。刘天勤快步走向讲台，唐老师却迟迟不递给，眼睛盯着他，他被盯得低下了头，伸出的双手停在空中。几秒后，唐老师边递给边说：回去给我好好坐下。

唐老师今天变了个样儿，没有扳着一副脸孔，没叫一个人站起来挨训，刘天勤退下后转身就在黑板上讲解题目，连粉笔在黑板上敲也没敲，H2O一写好就说这是水的分子式，是由一个氢原子和两个氧原子组成的水分子，叫水分子当然没错，读作氢二氧没错，读作氧化二氢也没错，直接叫水也没错，选项请在错的上打叉，多数同学在水上打叉了，请同学们以后注意，水就是矮去二锅，矮去二锅就是水。

刘天勤退步真大，唐老师后面的讲解分析几乎全部听不懂，试卷的最后是一道应用题，有三个问号，等于要做三道应用题。这在半年多前还是初三时还是小镇做题家时绝对不在话下，算式列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得数准确，逢5收逢4丢，文字作答答得天衣无缝，二十分难掉一分两分。现在可好，这道化学应用题竟然空着在那没有动笔，零分。刘天勤听不懂唐老师对这道应用题的分析讲解干脆不听，死死盯着上面几句红色话：高二分班你选文科班我尊重你的选择，文科也要学好数学，与语文一样是必考科目，希望你引起高度重视。

刘天勤越盯越高兴，唐老师在试卷上写这么好的红色话，当是红色忠告，更当了默宝，悄悄收藏起来，不敢示人，不愿示人。

几天后，又一个下午又是连续两节作文课，陈老师在黑板上写两个字，我的，后面重重地点六点：我的……

陈老师点完六点说，我的什么，这个题目好写，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外公外婆都行，写物也行，你家是土坯房就写我的土坯房，你家是别墅就写我的别墅，我的山村，我的城市，都行，家里有一条可爱的小黄狗大黑狗，就写我的狗狗也行，总之，写自己最熟悉的就行，不愁没话写，字数不少于一千，超过更好，时间限制，第二节课铃声一响交卷。

大家啊一声，啊两次，是考试啊，都不敢再多嘴，都在冥思苦想自己最熟悉的，形态怪异，姿势怪状，多数人真咬着笔筒。

刘天勤觉得我的什么太多了，没爷爷有奶奶，双眼瞎奶奶太好写了，话多，字数多，两节课写不完。我的爸爸不是不好写，一写难免要写到他对自己寄予考军校当军官的希望，如今不考军校不当军官了，懒得破坏好心情了。我的妈妈不是不好写，妈妈的思想与爸爸的思想差不多，近墨者黑，天天近墨，黑得不能再黑。我的姐姐也不是不好写，光是过早明白爸爸妈妈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就足够写几千字呢，两节课也写不完。想来想去，竟然想写狗狗，家里确实有只大黑狗，母的，发育快，性早熟，初春还是半大就缠着公狗跷起尾巴，怀孕第一胎就产下四只小狗狗，盛夏肥胖起来性欲更强，与多只公狗那个那个，难免要写到交配交媾交欢这些不文雅的字眼，必须否定掉。刚一否定便想到了写我的老师，我的唐老师，我的陈老师，选择谁呢，难以取舍，写两个，我的唐老师和陈老师，一落笔，笔下生花：我的化学老师和语文老师。

因为重点突出“化学”二字，与文学不沾边儿，反而写得顺手顺畅，洋洋洒洒六张纸，结尾结得实实在在：我这个小镇做题家来到县城的重点中学就读高中根本就不是东西了，不是东西就是南北，可没有南北的说法，还是要做个东西才行。怎么做，我已想好了，不再看杂文了，不再写日记了，不再逛书店买长篇小说了看了，不再在文学的殿堂里寻找什么了。来日方长，考上文科专业大学再写再看，那样的大学允许你写你看，希望你写你看，欢迎你写你看，就是要你写就是要你看，不写不看还不是好大学生呢。我的梦想不再是考军校，不再是当官。据说文科生与理科生比较起来还容易当上官，我也不去当官，请二位老师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