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农村大家族中,大凡人丁不旺的分支必然辈份都高。</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就有这样的一个老头,在家族中辈份是最高了,高到家族中所有族人不论辈份高低都叫他“老爷”。</p><p class="ql-block"> 老爷人极善良,无儿又无女。全村人尊敬他,倒不单单因为辈份高而有什么威严和权力,而是他见谁都 和蔼可亲乐善好施,从来都没跟人发过脾气红过脸,村人街坊邻居有求必应, 因此深受村人爱戴。就连村里其他非本族的异姓人也都尊称他 “ 老爷 ”。</p> <p class="ql-block"> 像这样一位于世无求于人无争的人该永享太平安度晚年了吧?实则不然,老爷心里有一病。这话还要从快要解放的前两年说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老爷正在家中吃午饭,忽听有人喊,老爷放下碗筷走出屋。抬头见有人站在他住的窑洞崖头上向他借长绳用。庄稼人耕田拢牲口用的长绳家家都有,老爷就拿了送上崖头。但见有四五个执长枪的保安团的人抓了一个光着上身的青年,赤着脚,脚上血淋淋的。</p><p class="ql-block"> “ 咋回事 ”?</p><p class="ql-block"> “ 这是个红军 ”。</p><p class="ql-block"> “ 咋知道是红军 ”?</p><p class="ql-block"> “ 腋下有一根红毛足可证明 ”。</p><p class="ql-block"> 老爷还在质疑,一个保安团的人一把夺过长绳,把那青年按倒缚了去。只留下老爷一人呆怔怔地站着。隔了两天,老爷听从县里回来的人说第二天那青年就被人拿刀砍了头。从此老爷整天失魂落魄,后悔自己也不问清楚竟送出长绳去,眼见着把一个话生生的年轻人送到了死处。心里太愧疚不肯原谅自己!</p><p class="ql-block"> 两年后八路军(已改名叫解放军,百姓仍习惯叫八路军)来了,这才搞清楚,所谓 “ 红军 ” 纯属子虚乌有。</p><p class="ql-block"> 原来外乡有青年两口子来逃难。因为有手艺,便在乡观村住下给人织席糊口,只为这女人有些姿色,被村中恶人所图。遂去县里告发男青年为“ 红军 ”,证据是“ 腋下有一根红毛 ”。时正当酷夏,这青年人光脚赤上身正织席间,忽见四五个持枪人朝自己奔来,大惊失色,来不及穿衣鞋夺路而逃,人生路不熟,虽逃出五六里地终被擒获,腿脚之血概为荆棘利石所伤。至此,虽然 “ 红军 ” 事已弄明,又没人移罪老爷,然老爷自已无论如何总是心存内疚而难以释怀。</p> <p class="ql-block"> 劳动人民解放了,没地的还分了地,新日月,新天地,令人无不欢欣鼓舞。可是只高兴了三五年家家户户的土地又都给收走了,并且政治运动一场接着一场。每次运动来时开场锣总要拿地富坏分子们开刀。有那么一些人,平常也并不见得他们就怎么样出众,而运动一来他们出奇的积极活跃,而地富分子们可就遭了䄃。因为他们被定为敌人,似乎对他们怎么着酷虐也都不为过。每每通过一场运动 ,“ 坏分子 ” 们就要脱一层皮。</p><p class="ql-block"> 我们大队这些 “ 坏分子 ” 中并不都是因为成份高,其中有一个还是贫农,刚解放时正是青年,也很积极,当上了乡干部。然而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有人揭发说当年地主还乡团在山口捕杀县农会主席王魁当天,曾见他拖过绳子。于是不但干部当不成了,还被打成 “ 坏分子 ”。又不想动手打他便叫其他地富分子们来代干,他们一边打还一边问他 “ 疼不疼 ”?“ 可曾记的当年也是这样打我们的 ”?</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正是文化大革命进行的第三个年头,后半年又开展了 “ 清理阶级队伍运动 ”。不用说,各村的高音喇叭天天广播最高领导层发出的 “ 最新指示 ”,广播各大报刊的社论, 滔滔不绝连篇累牍。县,公社,大队各级革命委员开会宣传发动。表明这次运动就是深挖混进革命队伍内部和隐藏在革命队伍内部的、从未被发现的阶级敌人、反革命分子及其他坏分子。一看这阵仗老爷心里发毛了,这次要从革命队伍内部清理的话,历次运动未被提及的 “ 红军 ” 事会不会被人提及挖出?话说到此处或许有人要问 “ 那件事情不是早有定论了吗 ”?你要真这么问,我就断定你一定是没有经过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在 “ 怀疑一切,打倒一切 ” 的口号主导下,要是有人打算整你,先提出对过去所谓的 “ 结论 ” 大有怀疑,然后就可以把你揪出来,少不了让鞭子棍棒跟你的肉体来上一个亲密结触,再关起来批斗,令你老实交代,打耳光动拳脚算极轻的平常事。不准回家不得睡觉,一句话——无情折磨。等到运动后期快结束了,人家斗厌斗倦了,下个结论:“以前结论基本可信”。就可以放你回家了。下次运动来了,又说上次运动下的结论太草率有问题。于是新的一轮就又开始了。正是一次次的运动前前后后老爷都亲眼目睹,所以他才会 寝食难安心惊肉跳。担心自己会不会也像拖绳子那位一样被打成“坏分子”?倘被揪出来批斗被打骂如何受的了?这个时候自己该怎样应对呢?老爷自己陷入了无尽 彷徨中。|</p> <p class="ql-block"> 就在老爷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之时,有一个地主分子上午给生产队犁地,收工时叫别人将牛牵回队里饲养处,大中午了家人还不见他回家吃饭,便到处找寻,才发现已用长绳将自己挂在地头的柿子树上了。而这块地这棵树正好就在老爷家的对面崖上。多日来 心神不定的老爷又在想 “ 要不要自己也走这条路 ”?村里的高音喇叭广播召集大队革委会成员开会,老爷听到了,又心想莫不是要研究派人来捉拿我吧?不能在家里等着,我还是跑走吧!</p><p class="ql-block"> 老爷告诉老伴说自己要出去,啥也没拿就空手出门了。</p> <p class="ql-block"> 老爷的老伴也没多想,直到几日都不见老头归,这才发了毛,来到大队部告知“你们的老爷不见了”。一问,出门已有四五天,又细问,方知多日来恐 “ 红军 ” 事发而焦虑,日不知吃喝,夜不能安寝。</p><p class="ql-block"> 半山有一村庄,村名叫 “ 半山 ”。老爷有唯一姪女嫁到此村,急急派人去看,回说没有。革委会赶紧开会研究此事。老爷再无其他亲友,大家断定十有八九就藏隐于南山之中。于是决定:既然老爷心恐惧,切不可大张旗鼓兴师动众进山去找,免生不测。只分派十来个人从不同道路分别进山,早出而晚归,蹲守山里有水源处,休走动莫声张,但有老爷踪迹,切莫轻举妄动,至晚回来报告即可。</p><p class="ql-block"> 如是又四五日后,一人报告说发现老爷藏身一巨石下。遂派老爷姪女婿随另一好友持衣裳食物悄悄靠近。可能是多日饥寒所迫身体虚弱,老爷睡着了。至近时听到有动静急起身,一跃跑出数十米远。姪婿赶紧叫伯父,我们来找你,你却又跑怎的?老爷回头见是姪婿及好友二人又无其他。就停下来问 ,“ 莫不是来抓我 的”?</p><p class="ql-block"> “ 好好的谁又要抓你”?</p><p class="ql-block"> “ 我确不信,我每天早上站山头上看,但见四面八方一队队人马扛长枪执长绳上的山来,不是来抓我却又干嘛 ”?</p><p class="ql-block"> “ 哪里有的事,公社要求积肥,各村派人上山割蒿的,有什么长枪?扁担 ”!</p><p class="ql-block"> 见老爷仍不太相信,两人便搀着老爷在山上走,找着了几个人,或本村人或外村人,果真都是些拿扁担短绳割蒿草的,并无什么长枪长绳。老爷心稍安,于是扶他山石上坐下,穿了衣服,吃了些馍饼喝了点水。又歇了一会,就慢慢扶老爷下山。</p><p class="ql-block"> 村人闻听老爷找到了,纷纷前来问侯探视。这才知道老爷十余日在山上以山果蚂蚱为食,取崖下露泉而饮之。大家无不哀怜落泪。</p><p class="ql-block"> 事情讲完了,再多说几句。“国泰民安”是老百姓最扑素最基本的希望,解放后几十年来并无外寇入侵,亦无内部叛乱,可谓 “ 国泰 ” 也。然唯缺 “ 民安 ”,整天没事找事,今日你斗我,明日我斗你。搞什么“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 与人斗其乐无穷 ”。闹的人心惶惶家家不得安宁怎么能行呢?还是以和为贵好,共建合谐社会好,你说呢?但求那个可怕的年代一去永不返!</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