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岁那年,我去了南极

老鹰

<p class="ql-block">  父亲薛全福除了在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所做病理生理学的研究工作,同时还兼中国协和医科大学的教学工作,本文是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梧桐会学生2017年4月采访我父亲后写的文章,我感觉这篇文章是对父亲生平很好的写照,因此转发给大家</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61岁那年,我去了南极</p><p class="ql-block">记感恩梧桐树探访薛全福老师</p><p class="ql-block">薛全福</p><p class="ql-block">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1956年上海第一医学院医疗系毕业,分配到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从事病理生理研究和教学五十年。进行血液循环及微循环研究,以肺动脉髙压肺心病为重点。1985年受卫生部的委托,从无到有开拓了我国南极医学事业。1991年曾亲赴南极考察,组织、协作完成国家攻关课题。曾任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烟草与健康咨询专家、中国南极学术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病理生理学会理事长、中国科协全国委员会委员等兼职。多次获国家、部、省级奖,获中国科协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p><p class="ql-block">你把一切献给我,我要为你付出一切</p><p class="ql-block">“她是一月六号去世的。那天早晨,跟平常一样,我们要完成一天四次的腹膜透析。”85岁的薛全福老师倚在沙发上,逆着光微微笑着,访谈伊始就给我们讲起了老伴的故事,“但是我夜里要起来数次照顾她,太累了,起床后坐在她身边,没想到闭了会儿眼睛,等我再睁眼,就发现她伏在桌面上已经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了。”与爱人有关的回忆向潮水一样向薛老师涌来,他仍平静地说着,精确到日期、时刻,一切历历在目,就仿佛我们正身处当年的现场,时光就此倒流。</p><p class="ql-block">年少的他们青梅竹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在薛老师19岁那年,两人订了婚,他们随薛老姐姐就读的上海东南医学院一同内迁,离开上海来到安徽怀远县,当时薛老师的月薪只有二石皖米,勉强能维持他们三人的生活。</p><p class="ql-block">薛老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学医,而是以清华建筑系和电机系为目标。可是虽然达到了录取分数线,但是没有达到清寒奖学金的录取线(前20名)。考虑到当时的家庭情况,薛老就暂缓了上大学的计划,跟着学医的姐姐在医学院先工作了三年。恰巧当时安嶶怀远县遇上了天灾,大水淹没了县城,薛老师响应校方号召,一个多月里每天都背着一个药箱与志愿者一同乘小船参加救灾,帮助很多没有医学常识的农民和市民解决了很多小问题(如减轻痢疾流行,减少严重感染)。当看到农民手臂因蚊咬抓破皮,涉水感染烂到骨头薛老甚为震憾,但消炎后的速效也令他惊奇。</p><p class="ql-block">“就是这种简单的成就感,让我感受到做一名医生真的可以帮助到别人,也得到尊重,于是我就决定考医学院,”薛老师脸上露出了天真的微笑,当年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未婚妻立刻说:‘我要和你一起考。’”最终薛老考取了上海第一医学院,未婚妻顾琴芬则考取了南京的护校。她毕业后供养薛老师两年多,直到毕业。后顾琴芬又到医师进修学院学习也当了医生。</p><p class="ql-block">1956年,国家决定加强基础研究,薛老师就被分配到北京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医学研究所(原名实验医学研究所)。1966年,为了加强三线建设,基础所要迁到四川简阳,薛老师不得不离开,而爱人本可以留在条件好的北京,但她却坚持“要苦就苦在一起”,于是跟随薛老师举家迁至四川。</p><p class="ql-block">时光荏苒,转眼间二人相扶相伴,已是金婚之年。这一年,薛老应征在《中华老年光彩人生》一书上发表了一篇《老伴心中充满爱》的文章。</p><p class="ql-block">“我和她,我们两个人这一辈子,无论贫苦,还是疾病缠身,始终不离不弃,关怀体贴,从没离开过。你把一切献给我,我要为你付出一切”,薛老如是说。</p><p class="ql-block">61岁那年,我去了南极</p><p class="ql-block">早在南极长城站建站之初,国家要求政府各部门指派顾问参于南极考察亊业,医学方面,需要一位身体好、英语好而且医学知识面广的研究员参与。卫生部科教司司长特到医科院会同院所领导找薛老谈话,薛老一向谦虚,自然认为自己“不够格”,而且自己当时也忙着国家重点研究项目肺动脉高压实验,并不太想接受这个“苦差事”, 但部领导说这已决定了。于是薛老组织人员对第三次考察队员去科考前后进行检测。并派遣博士生参加四次队赴南极长城站检测研究,远程电话指导发现科考人员在心肺功能、微循环、内分泌等方面的确出现了一些变化,甚至有的人还表现出了“越冬综合征”(注:长时间在南极生活工作的科考队员几乎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诸如冲动、烦躁、抑郁、易激怒以及少食、失眠、疲乏、反应迟钝、认知障碍等征兆和症状,即所谓的南极综合征或南极越冬综合征。)这些方面的问题使薛老越来越认识到,去南极进行医学方面的研究,保证队员健康完成科考任务,是十分必要的。为此他吸收多方面专家成立协作组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同时南极医学保障也争取到八五国家攻关重点科研项目。</p><p class="ql-block">时值第八次南极科考,薛老已经61岁了。整个科考队中,40岁以上已算高龄,61岁更是少之又少。不巧的是,薛老在60岁时曾因咳血住过院,考虑到身体原因,协和医院的大夫和薛老师的爱人根本不同意薛老前往南极。但是那一片茫茫冰原的召唤总是让他魂牵梦萦,一系列医学的疑问总是挥之不去。终于,经过多方努力,在南极办主任的支持下,薛老终于得到爱人理解和医生同意,带了X光片和备用药奔赴南极。出于对薛老身体的考虑,这次他不再搭乘破冰船而是直接从智利乘军用航班前往,停留时间也从通常的三个月缩短到一个月。巧的是,同行的队伍中居然来了74岁的享有盛名的地质学家中国科学院的刘东生院士(后在2003年他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还有专为他配的一名58岁的医生,于是高龄的三人组成了一个小队,按以上的特殊安排(坐飞机来往,只工作一个月且三人先回),终于到达了南极长城站。</p><p class="ql-block">“我去之前,某领导甚至跟我说,到了南极我可以整天呆在长城站里面烤暖气,在室内工作就行了,不要到外面受寒。”但是,“按规定,必须三人一组才能外出。 我,医生和地质学家一组,要随他外出,出站前向队长报告行程路线及预定回站时间,经许可后才能带上步话机上路,以确保安全。我们外出最频,除了亲自了解和体验极地生活,我也学到一些地质知识。”虽然当时是南极的夏季,但气候依然多变,地层下冰已融化但表面覆以浮雪,时不时就狂风大作浓雾重重。首次越冬队长出门去上厕所后(当时室内厕所尚未建成)突然狂风大雾就再也辨不清方向了,幸亏听见了发电机的声响,顺着一路挣扎才回到了基地。后听说曾经有个日本的队员,就是因为无法辨别方向最终失踪,待积雪化后才发现他的尸体,距离基地仅有100米。“我们三人一行也曾因突起大雾只见一片茫茫白色差点迷路,也曾双腿陷入冰穹差点不能拔出。更有一次,我们有三位队员被暴风雪困于小帐蓬内三天三夜才最终被救援队伍找到。”</p><p class="ql-block">薛老对这种环境甘之如饴。协作组完成了很多医学方面的检测,如对基地的卫生环境进行了检查,发现饮用水的质量并不合格,原因在于从地下湖取水的管子中铅含量超标;对营养、劳动及心理作检测,并发现考察队员多种体液和激素水平发生了变化,心功能的降低和恢复也有一定规律,这些研究结果与美国科考队的发现相似,极大地促进了两国间的研究合作,并完成了美、中,、俄、印度及波兰五国三年的合作科研项目。他们还发现去南极后免疫力某些指标有所降低,与脑电图反映的神经精神状态相符,回国后两个月后才恢复。这些有创意的结果引起国际同行注意。如今南极己经派出第33次考察队了。薛老师庆幸基础所的南极医学保障的研究一直持续至今,后续有人而且干得更好。</p><p class="ql-block">协和精神,用一生践行</p><p class="ql-block">谈到协和精神,薛老跟我们提起了协和的校训:严谨、博精、创新、奉献。</p><p class="ql-block">“什么是严谨呢?”薛老回忆起病理系主任胡正详教授,“当时我的组长孙宗棠业务和英文都是一流的,他请胡老帮忙修改英文论文,胡老认真改过之后,要孙细读并重抄一遍再改,再抄,并要求孙在两周之后再去一次,为什么?胡老说最近一遍遍看这篇文章,已经记住了内容,很难再发现问题了。两周之后不再按惯性思维思考,这个时候才能发现新的问题。我至今留着两篇经我恩师华光修改过的文稿,一篇是俄文译稿,稿上密密地全是红笔修改处。另一篇是文献综述,不仅详改错字文句,还指出繁琐及不足之处。他亲自听我试讲第一次要在全国会上的论文报吿,不满意,要我重新准备后再听,认可了,我才去报吿。”</p><p class="ql-block">“博精和创新则是从事科学研究必须的精神。你在博学的基础上才能够求精,所以首先要博学。比如说协和八年制的基础课程,这其实非常重要,要全面学习。”</p><p class="ql-block">谈到奉献,薛老讲起了自己的良师益友,协和医院的罗慰慈罗老师。“罗老对病人特别好。好到什么程度?他坚持每次特需门诊只看4个号,他说因为要留出足够的时间给远道而来的疑难病人。这些病人再回来复查或是看结果,就只需要到10元钱挂号的专科门诊找他。而且很多病人,罗老会告诉他们不用再来医院了,因为化验结果出来之后罗老会亲自打电话过去,讲述病情,需再来的约专家门诊时间。为此他在家里建立了病人的病案库其中包括化验结果。很多病人为了感谢他,送来东西表示感谢,罗老也从来不收。有人干脆把东西寄到罗老家里,他也会估计价格,买个差不多的给人家再寄回去,并告之别再寄。”</p><p class="ql-block">薛老师用前辈们的故事,鼓励着我们这些后辈要始终以协和的精神严格要求自己,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同时学会在工作中享受精神生活,而不是盲目的追求物质。”</p><p class="ql-block">薛老师为梧桐树赠言</p><p class="ql-block">继承发扬协和精神,</p><p class="ql-block">永做协和人</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有爱,有信念,终其一生去探索,这样的人一定是富有的人,精神生活永远不会匮乏。愿你我与爱同行,勇敢地往风景深处去。</p><p class="ql-block">文:刘禹光、雷楚翔</p><p class="ql-block">校对:蓝夏璐</p><p class="ql-block">图:李佳欣</p><p class="ql-block">排版:张妙</p> <p class="ql-block">2013年6月,“感恩梧桐树”公益项目诞生。 “先师栽下梧桐树,庇佑后辈成栋梁。” 退休老教师、老专家们就像梧桐树一般,为我们小辈提供了荫蔽,指导着我们成长。 为了搭建起青年一代与老一辈之间沟通的桥梁,让老一辈不必孤单,让年轻人不用迷茫,感恩梧桐会组织了大量的探访活动。 “感恩梧桐树”志愿服务项目由北京协和医学院、清华大学和北京健康长城公益基金会三家单位发起。针对社会老龄化和高校离退休老教师、老专家众多且空巢率较高等问题,梧桐树组织在校生与离退休老师结对子,定期探访、服务前辈,为前辈举办沙龙、论坛、文艺汇演等活动,搭建乐团等师生交流平台,形成隔代互助互补模式。满足“空巢”老人们精神上、生活上的需求,发挥老前辈们学术、思想上的优势,同时帮助志愿者成长、成才,成为接地气的“协和精神传承课堂”。</p><p class="ql-block"> 再次感谢协合梧桐会的全体人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