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人（上）

归帆人倚楼

　　我们走来的路上，有风景也有故事。——题记

一方水土养一方水。

武功地方，地处八百里秦川腹地，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农林皆育。武功也是陕西省少有的无山陵县之一。武功南有滔滔渭水，北依巍巍莽山，东临兴平，西接扶风，西北可望法门古刹，东南可见楼观福地，东北亦有马嵬古驿，西南远眺太白胜景。武功地方见山没有山，有水不见水。南边的渭水与周至隔河相望，属于界河；西边的漆水湋水从北从西的两沟间流出，往南注入渭河。武功地域面积虽不广阔人口虽不众多，却有着悠久的农耕历史和厚重的文化积淀，物产富饶，人才辈出。相传上古时期教民稼穑的后稷出生于此，大汉忠臣、在北海牧羊十九载苏武归汉后便也被册封于此，后也有唐王李世民诞生在此，再后来三百年大明历史中，陕西的第一位状元康海便是地地道道的武功县城人。老县城的都城隍府和报本塔更是武功不可多得的古迹名胜。千百年来的历史积沉和文化传承，造就了武功人耕读传家的文化习俗以及勤劳节俭的秉性，特别是武功人的骨子里自然流淌着先祖们的豁达乐观，刚毅不屈和宽厚仁义的血脉。男人多耕地劳作，种地养家；女人多纺棉织布，相夫教子，勤俭持家。

武功地方，人皆敬上苍、恋土地、惜粮食、重仁礼。武功人春耕夏耘、秋种冬收，一年四季，两料双荐，地尽其用，物尽其材。武功人从不浪费一毫一厘土地。路边崖畔，坡上坡下，堤内堤外，能种粮者种粮，可种菜者种菜，从不闲撂一寸土地。武功人坚信:土能生金，土地就是生命，对于土地尽心做务用心劳作，待到收获之时，颗粒归仓，即使鞋坷垃里掉进了几粒麦粒，都会脱下鞋使劲磕磕，尽数倒出，再放在粮食堆里。武功人吃饭时，碗边若有滴下的辣子油或手上不小心沾上了辣子油，都会㨄起老碗，用舌头使劲的舔净，生怕辣子油掉到地上浪费了，当然手上的辣子油更不会浪费了，或用舌舔或用馍馍沾。吃过的饭碗，还会用馍馍顺着碗边边，使劲地擦擦，再把馍吃掉。有更甚者，会让自家的狗子舔舔饭碗，这才放心端着碗的回家去。对老婆大声说，今儿个吃饱了也吃到我心上了，你看看这干净的老碗就知道这顿饭有多香，一丁点儿都没剩下，全让我给倒进肚子里咧。吃馍时，一手拿馍，另一手必会伸及时地展开，平放在馍馍下，用来接住掉在手心的馍渣渣，几个手指一抖，馍渣渣便集中到一块，猛地送进口里。若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把未吃完的馍扔在地上，家里的大人知道了必会一顿饱揍，让其‘吃不了兜着走’，而那半片馍也会捡起来放着，让孩子们下顿饿了再吃。从此以后，一个个小孩子便长了记性，记住了这顿打更是记住了自己完整的童年。

武功人，性格豁达乐观，刚毅率性，说话俏皮，幽默风趣诙谐者众，不服输少认怂者多。其实，外地人口中的陕西冷娃多半说得就是武功人。武功人在穿衣吃饭上极不讲究，只求穿暖吃饱，衣不喜新食不讲珍。武功人的饭食不及西府人的精，衣着不及乾周人的潮。村里村外，街上道中，皆见穿戴朴素，端着老碗吃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和人碰头见面，先是呵呵一笑，接着便问:“他叔，干啥去呀，晌午饭吃了么？”

“吃了，吃了，你嫂子给做的水水面，咥了一盆盆，今儿个又吃了个肚儿圆，这不去地里转转消消食。”

低辈碰见了高辈，便大声吼到:“二老汉，今年是你的门坎年，操心我喝你的粉汤就麻糖。”

“贼毛客，你二爷活的正旺呢，要想喝粉汤还早的很呢！你娃没向（机会）喝。”

低辈人哈哈大笑:“那是那是，那也是我二婆的功功，我二婆把你经管的好哩。”

“可不是啥哩！你二婆经管二爷比她勘（养）猪强。”低辈人更是拍手大笑。

若有人从后骑自行车或电动车猛地蹿过，武功人便会望着其背影大骂:“骑得那么快，是给你舅报丧去。”这一句话，外地人多半不懂是什么意思哩，只有武功人知道，这是曲里拐弯骂了一句‘把你妈死了，你蹿的这么快’。

武功人恋故土更恋家。相比于外地人而言，武功人恋家那是出了名的。武功人在外打工，总会寻找各个回家的理由:老母猪下猪娃要回家，老婆她姐的孙子待满月宴要回家，村子老人过世要回家，天涝天旱都要回家，逢年过节更是老早就回家了。理由就是家里没我这个男人，那是万万不行，我在那才叫个家，在外挣钱多少已无谓了，关键是家里的老婆绝不会埋怨男人回家这件事。



武功男人勤劳吃苦，女人贤惠持家。男人外出干活回家，女人早早地就擀好了然面，等着男人回家烧火做饭。然面煮熟出锅，女人先给男人捞上满满的一大碗，放上爨菜和油泼辣子，女人端着面碗走出灶房，直接递到男人手上。男人接过女人递过来的崮堆一老碗然面。男人先不着急吃，而是用鼻子闻闻味道。嘿，不错！醋味出头、油泼辣子香、腩锅菜味道爨，这是我要的味道里。面条细而长、薄而光，男人心里美滋滋的说一声：好婆娘好手艺好面哩。男人这才用筷子搅匀面条，搅着搅着从碗底搅出一颗荷包蛋来，男人幸福一笑、挑起一尺多高的面条，再用筷子一卷送进嘴里，美美地吃上一口，然香的然香的呢，嘹咋咧！男人端着然面嘴里啍着眉户戏《梁秋艳》的调子满意地走出家门，径直来到城门口的老槐树下。

从前的午饭时分，武功各村大槐树下就是全村最热闹的地儿了。男人们手里端着老碗径直来大槐树下开‘老碗会’。此时槐树下俨然有联合国总部的辩论会般的吵杂热闹。树荫下，满满一圈全是男人：有的圪就有的站，有的背靠树干或屋墙，盘膝大坐着，有的竟脱下一只布鞋当沙发，舒服地坐在屁股下。

男人们边吃边谝，谝时头高高仰起，吃面时低着头，神情专注而凝重。碗里的腩锅菜要极仔细的用筷子一个个拣着吃，生怕漏掉。面条更要挑起一尺多高，瞅一眼再吸到嘴里。有吃相夸张者，用极快的速度，三下五除二就咥完了一碗面。他们吃面似乎有一种王者之气哩！那不是吃面更像似往嘴里倒面。吃完面，会自然地用舌头把碗边或掉在手指头上的面渣渣舔净，先舔外边再舔里边。空碗随机放在地上筷子又放在空碗上，很习惯地用手把嘴角的辣子油麻利地的抹一下，顺势地再抹在衣服上、树干上、碌碡上或布鞋帮上。家里的女人能掐会算般及时送来一碗面汤，递给男人说：“赶紧喝碗面汤吧，我还等着洗锅喂猪呢！”旁边辈分低的人会打趣说：“五婆，你先喂猪呢？还是先喂我五爷哩？”五婆让人接了话茬却不怒说：“瓜娃子，不喂饱你五爷，谁给五婆做（读zou）活哩，五婆我还指望你五爷养活呢”。说完，女人端起碗，回家喂猪去了。

男人微笑不语，从口袋里取出二指宽一纸烟长的方纸，一对折再从烟袋里捏些旱烟末撒上，用力卷成一头大一头小的自制纸烟。大头朝下小头朝上，大头用手捻成细条状多余的掐掉，小头用唾沫黏紧或用大拇指甲刮下牙垢黏上。把小头噙在嘴里掏出一只洋火点着，极过瘾地咂个闷口子，咽下后又极舒服的吐出一串串烟圈来。

吃罢午饭，就该谝闲传扯乱弹了。

午饭后的大槐树下，人声嚷嚷，好不热闹。能说的会谝的，木讷的少言的，年老的年少的，全到齐了。说东道西、谈天说地，使劲地胡吹浪谝，拼命地谝讦传等。古代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没有他们不知道的。还有丢方的、下棋的、掀牌的、游胡的。年龄最长者会在中心，背靠大槐树。这个位置就好比现在开会时的主席台。女人们则端来木凳坐在男人四周，边听男人们谝闲话边纳鞋底，悠闲惬意。

乱弹的内容多是评书和国内外的八卦新闻。若有人从收音机里听完刘南芳的评书《岳飞传》后，就会在槐树下再讲一遍：“美日塌咧！刘南芳讲评书，喔儿就是过瘾。今天讲到第三十回岳云大战金弹子……”讲到精彩处，那人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极带劲。顿时，他会戛然而止的停下来卖关子，别人就说：大叔，讲么，咋可停下了。他呵呵一笑：“大叔抽锅烟，再可接着谝”。讲完评书又开始分析国内外大事：英国首相撒切儿夫人访问北京时，却意外地滑倒了。这件事说明她撒切尔夫人心里怕了咱老邓了么……等等。分析完国内外大事又讲开了刘秀十二走南阳的故事，又讲西安秦腔名家任哲中老先生的趣事等。末了，又讲今年的小麦丰产了，别人家亩产八百，他家一千，亩产这么高全凭美国二胺了。美国二胺多牛多牛，能把日本的尿素日得跑哩！（未完待续）

武功是我的家乡。我生于武功长于武功。武功这片厚重的土地不仅养育了我，而且让我有了足够的思想精神财富，也让我有了乐观豁达的性格，更让我有了不畏困难的毅志。

我热爱我的家乡，也热爱家乡可亲可爱的乡亲们。

作者简介:刘博，陕西武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