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编辑的故事——爷叔告诉我:不要别苗头,要轧苗头

上海心情故事

<p class="ql-block">罗编辑的故事——</p><p class="ql-block">爷叔告诉我:不要别苗头,要轧苗头</p><p class="ql-block">“上海爷叔”突然火了,电视剧《繁花》“繁”(烦)好后,上海滩的“爷叔们”纷纷浮出水面,指指点点,一派诲人不倦“教父”味道。其实,每个上海人的心中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的《繁花》,里面也有“爷叔”、“汪小姐”的。想起来上世纪90年代初,我由“罗老师”转为“罗编辑”,从学校到出版社,也遇到过一位爷叔,他对我说:“小罗,侬‘做生活’不要别苗头,要轧苗头。”</p><p class="ql-block">1991年夏天,我经过商调(当年没有辞职一说,需要组织调动),来到出版社工作。去图书编辑室前,我已经在年挂历编辑室“挣扎”(打杂)了两年多了。作为一名菜鸟编辑,又不是中文系毕业,要当好一名编辑,前面还有重重高山要翻越。虽然那时我已经有自己的书出版了,但我知道,我的书能够出版,并有数万册的销售量,这都得益于我遇到了一位好编辑,杨老师不厌其烦地帮我修改书稿。杭州杨老师永远是我当编辑的榜样,但杨老师不是我今天要说的“爷叔”。</p><p class="ql-block">说说当年的图书编辑室,有 “金花”朵朵,她们和我年龄相仿,可以独当一面了,像勤劳的小蜜蜂每天奔进忙出,而我还处在需要“喂投”的阶段,我的编辑经验是一张白纸。我像一只小小的雏鸟,呆在鸟巢里(我坐等编辑室),期盼好书稿“从天而降”。常常,办公室静悄悄,只有我和沈老师,一个退休了来出版社发挥余热的老财务。沈老师是宁波人,为人做事老派低调,眼睛炯炯有神,客气但话不多,说话时不卑不亢,但却令你舒服温暖。沈老师对我们这些小姑娘编辑一视同仁,没有因为你是“汪小姐”,她是“梅萍”而态度各异。当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和沈老师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p><p class="ql-block">沈老师问:“侬当当高中老师蛮好的,为啥来出版社?寒暑假也没有了。”我答:“我想当记者呀。” 沈老师说,“侬现在还没有机会去画报呀。”我答:“那我就当图书编辑吧。” 沈老师摇摇头,为我放弃当中学老师而可惜。实际是,他明察秋毫,早已看出初到出版社的我,开头艰难,事事处于下风头,并不受人待见。</p><p class="ql-block">有时候,沈老师悄悄提醒我,领导来时,侬不要看报纸,中午外出早点回来,大包小包买的衣服不要被人看见。出版社在前有淮海路,旁有华亭路的梧桐区,各种诱惑实在太多,我经不起这些诱惑,常常昏头六冲。</p><p class="ql-block">有次编辑室悄悄聚餐,订饭店想离出版社远一点。沈老师打听到,黄河路附近的北京西路上有家梅园邨是弄堂饭店,刚刚开张,生意好得不得了,翻台也来不及,连《新民晚报》也报道过了,题目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酒醉鸡、葱烤鲫鱼、红膏炝蟹等都不错。</p><p class="ql-block">那次聚餐时,沈老师喝了点黄酒,脸微微有点红,看得出,沈老师是老吃客,懂经的。饭桌上,大家恭维沈老师人好,还说他会吃,穿衣裳山青水绿,皮鞋永远铮亮,连上班代步的24寸自行车也常擦常新。对于我们的敬酒,沈老师来者不拒,那天,他俨然位居C位。突然,“汪小姐”问“爷叔”:“沈老师,解放前,侬是做啥的?” 沈老师立马心头一悸,面孔一沉,说:“解放前,大家都穷的,我家是宁波小业主。”</p><p class="ql-block">很快,大家再一波推杯换盏,话题跳跃了,但沈老师那警觉的表情,令我心头也是一激。“爷叔”没有喝醉啊。</p><p class="ql-block">不久,社里有个特殊编辑,犯了错误,被判了缓刑,来图书编辑室劳动,拆信封、糊信封、搬书干体力活。我依稀记得这位编辑来时非常高调,俨然是未来社领导接班人,没有想到触犯了法律。他来我们编辑室后,平日里沉默无语,也很少与人接触。</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恰巧我们仨在一起。他突然对我说,“小罗,你知道我犯了什么事吗?”我当然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接下来,他突然开始向我倾诉他觉得的“委屈”。我好奇地听着,甚至觉得有种“偷窥”的快意。沈老师听见了,在旁连忙打圆场说,“小罗,你不是还有事吗?”我觉得沈老师是有意把我支开了。</p><p class="ql-block">关于这位编辑的故事,大家都非常好奇,有时谈论有点豁边,沈老师不响,但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是瞄着我,盯牢我,我想加入谈论时,他用眼神暗示我,不要响,不要响。</p><p class="ql-block">时间长了,我和沈老师有了默契,遇事常常会先听取他的意见。我发现,凡事他觉得不妥的,都不会直接说出来,他会慢悠悠地说,“这个事,这个事,旁人不好说的,小罗三思,三思,拖拖伊,拖拖伊”。后来我发现,有些事,真的拖拖伊,拖拖伊,就拖出答案了。</p><p class="ql-block">有次,编辑室里其他几个女编辑去郊区外贸公司玩,老总看到三个美女编辑,被她们花言巧语一番,大手一挥,让她们各自挑选一只出口长毛绒玩具。三个人,一个挑了只最大的,一个挑了只自己喜欢的,第三个,一边挑只最小最不起眼的,一边说,“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的”。结果,老总挑了只最稀奇珍贵的送给她。回来后,沈老师低声嘀咕,“一个胆子大,一个顾自己,一个以后不得了”。</p><p class="ql-block">记得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和沈老师两人在办公室,都有点昏昏欲睡了,他突然抬起头,好像很艰难地对我说:“小罗,我要告诉侬件事,这件事我压在心底几十年了,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我老婆孩子都没有告诉我过。”</p><p class="ql-block">我突然有点懵圈,沈老师要告诉我啥重要的事,连家人也不说,几十年不响,现在为啥要选择告诉我?</p><p class="ql-block">以下是沈老师的故事:</p><p class="ql-block">1949年前,沈老师初中毕业,在亲戚的店里做学徒,学记账,因为懂事,会看山势,深得老板和老板娘信任。那时国内形势紧张,老板权衡再三,决定单飞台湾,先前期勘探一番。家里的事,暂由老板娘作主。一天,接到老板台湾电报,希望由沈老师陪老板娘和孩子马上坐船去台湾。沈老师一百个不愿意,但想到老板、老板娘对自己不错,于是和爷娘告别,陪老板娘和孩子千辛万苦坐船去台湾。到了台湾后的生活,此处不表。沈老师爷娘想起局势动荡,与儿子远隔千里,于是也一纸电报把沈老师骗回了上海。很快,上海解放了,沈老师父母回宁波,沈老师进了人民政府的工厂当财务。曾经去过台湾一事,一辈子不响,闷脱。每次填写简历,他去过台湾的经历跳过,瞒天过海一辈子,清清爽爽,平平常常,但依然常常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有个万一,那就是万劫不复,对不起亲人家人了。</p><p class="ql-block">沈老师最终选择告诉我,不是憋不住了,而是提醒我,做人,口风要紧,要紧关头,屏牢。有次,沈老师对我说,“小罗,侬可以的,我观察下来,侬吃编辑这碗饭,还是可以的。不过,编辑也是吃开口饭的,啥时讲真话,假话,空话,不响,都是要看场合的。”</p><p class="ql-block">看到出版社都是女编辑多,沈老师对我说,小姑娘嘎多的地方,不要别苗头,要轧苗头。别苗头,轧苗头,看似一字之差,实乃两种人生境界。</p><p class="ql-block">不久,沈老师小中风了,一辈子谨慎的他是自己救了自己。那天,沈老师全家吃好晚饭看电视,儿子看见他皮拖鞋突然掉下,对他说,“爹爹,拖鞋掉了”,沈老师弯腰穿好拖鞋,不多时,儿子又说:“爹爹,拖鞋掉了。”爷叔低头又一看,心中大惊,对儿子说,快点送我去医院。</p><p class="ql-block">到了医院,马上CT检查,医生说,幸好发现早,运道真好。沈老师一辈子相信小心驶得千年船。</p><p class="ql-block">沈老师小中风康复后,我们只见过一次面,那天他来整理东西,我们愉快道别。沈老师的话,我心里虽记得,但行动上,却有时遇事、遇人,还是会去别别苗头,有些苗头实在轧不出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p><p class="ql-block">“接铃子,轧苗头,勿轧苗头,要吃苦头” 。有时候,苦头来了,也只能迎头“别“上。&nbs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