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博义《1.1 郑庄公共叔段(隐公元年)》

漂泊的酒鬼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左传背景】</p><p class="ql-block">当初,郑武公在申国娶妻武姜,生庄公和共叔段。姜氏讨厌庄公而喜爱共叔段,想立叔段为太子,但武公不答应。庄公即位后,姜氏为共叔段求得京地作为封邑,所以人们也称叔段为“京城太叔”。郑大夫祭仲对庄公说:“都邑的城墙周长超过三百丈,就会对国家造成威胁,如今,京城已经超过法度,违背先王之制,会为王带来困扰的。”庄公不作处理。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和北部两边境在听命于庄公的同时听命于自己,公子吕警诫庄公说:“一国不能有二君,请王早作打算!”庄公仍无举动。太叔又将两属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封邑,并扩大到禀延这个地方。公子吕认为时机成熟,再次请求对太叔用兵,庄公仍按兵不动。接着,太叔就加强城防,招兵买马,打造武器,准备袭击郑国都城,武姜则打算做内应打开城门。庄公知道叔段叛变的日期后说:“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派兵讨伐太叔。京地的人都背叛了太叔,于是太叔逃亡到鄢地,庄公追到鄢地讨伐他。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到共国。</p><p class="ql-block">《春秋》记载:“郑伯克段于鄢”,《左传》解释:因为太叔不守兄弟的本分,所以不写“弟”字;二兄弟像两个国君一般相争,所以称为“克”;称庄公为郑伯是讽刺他对太叔失教;不写“出奔”而写“克”是为了表明郑庄公的本意,事情的发展是庄公蓄意安排的,这使史官很难直言不讳地说。</p><p class="ql-block">东莱先生认为,在郑庄公与共叔段的争端中,完全是庄公对不起共叔段。庄公的心思极为阴险,不仅一步步计划着谋害人,还要欺骗天下,谋取好名声。但是,害人者必害己,庄公实际上丧失了他的良心,是极其可悲的。</p><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钓者负鱼,鱼何负于钓?猎者负兽,兽何负于猎?庄公负叔段,叔段何负于庄公?且为钩饵以诱鱼者,钓也;为陷阱以诱兽者,猎也。不责钓者而责鱼之吞饵,不责猎者而责兽之投阱,天下宁有是耶?庄公雄猜阴狠,视同气如寇雠,而欲必致之死,故匿其机而使之狎,纵其欲而使之放,养其恶而使之成。甲兵之强,卒乘之富,庄公之钩饵也;百雉之城,两鄙之地,庄公之陷阱也。彼叔段之冥顽不灵,鱼耳,兽耳,岂有见钩饵而不吞,过陷阱而不投者哉?导之以逆而反谏其逆,教之以叛而反讨其叛,庄公之用心亦险矣。</p> <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钓鱼的人对不起鱼,鱼有什么对不起钓鱼的人?打猎的人对不起兽,兽有什么对不起打猎的人?庄公对不起叔段,叔段有什么对不起庄公?而且做好钓饵用以诱鱼,就是钓;做好陷阱用以诱兽,就是猎。不责备钓鱼的人,而责备鱼吞饵;不责备打猎的人,而责备野兽掉入陷阱,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庄公阴狠奸雄,把同胞兄弟视为仇敌,而必欲将其置于死地,所以隐藏其动机而使叔段习于贪占,纵容叔段而使其放肆,培养叔段的恶行而使其形成叛逆事实。兵甲车乘的强富,是庄公的钩饵,大城和两鄙的土地,是庄公的陷阱,而叔段冥顽不灵,是鱼,是兽,哪有见钩饵而不吞,遇陷阱而不投的呢?引导他犯上而反过来指责他犯上,教导他反叛而反过来讨伐他反叛,庄公的用心也真是险恶啊!</p><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庄公之心以谓亟治之,则其恶未显,人必不服;缓治之,则其恶已暴,人必无辞。其始不问者,盖将多叔段之罪而毙之也。殊不知叔段之恶日长,而庄公之恶与之俱长;叔段之罪日深,而庄公之罪与之俱深。人徒见庄公欲杀一叔段而已,吾独以谓封京之后,伐鄢之前,其处心积虑曷尝须臾而忘叔段哉?苟兴一念是杀一弟也,苟兴百念是杀百弟也,由初暨末,其杀段之念,殆不可千万计,是亦杀千万弟而不可计也。一人之身杀其同气,至于千万而不可计,天所不覆,地所不载,翻四海之波亦不足以湔其恶矣。庄公之罪顾不大于叔段耶?</p> <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从庄公的心理来说,急切的整治叔段,则其恶劣的一面没有充分显露出来,人们必然不信服庄公的惩治;而延迟处理叔段,则其恶劣的一面已充分暴露,人们必然无话可说。庄公在开始不过问的原因,就是让叔段多干出些不良之事而消灭他。殊不知叔段之恶行与日俱增,而庄公之恶行也与日俱增;叔段之罪与日俱深,而庄公之罪也与日俱深。人们只看见庄公欲杀一个叔段而已,我却认为从封京城给叔段之后,到讨伐叔段之前,庄公处心积虑,何尝有一刹那时间忘记叔段?如果兴起一念是杀一个弟弟,兴起百念就是杀百个弟弟。由初始到最后他心里消灭叔段的念头,大概可以用不止一千个一万个来计算,如此说来,纵有千万个叔段也会被杀尽的。一个人杀死他的同胞兄弟,到了以千万的数目都计算不了的地步,那真是天不能覆盖,地不能承载,把四海的波涛掀过来也洗涤不尽庄公的罪恶。如此看来庄公之罪难道不大于叔段吗?</p><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吾尝反覆考之,然后知庄公之心,天下之至险也。祭仲之徒不识其机,反谏其都城过制,不知庄公正欲其过制;谏其厚将得众,不知庄公正欲其得众。是举朝之卿大夫皆堕其计中矣。郑之诗人不识其机,反刺其不胜其母以害其弟,不知庄公正欲得不胜其母之名;刺其小不忍以致大乱,不知庄公正欲得小不忍之名。是举国之人皆堕其计中矣。举朝堕其计,举国堕其计,庄公之机心犹未已也。鲁隐之十一年,庄公封许叔而曰:“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况能久有许乎?”其为此言是庄公欲以欺天下也。鲁庄之十一年,郑公父定叔出奔卫,三年而复之,曰:“不可使共叔无后于郑。”则共叔有后于郑旧矣。假之有后,是庄公欲以欺后世也。既欺其朝,又欺其国,又欺天下,又欺后世,噫嘻!岌岌乎险哉,庄公之心与!</p> <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我曾经反复思考,然后才知晓庄公之心是天下最险恶的。祭仲这帮人不能看透庄公的机谋,却规劝说叔段的都城违反体制,不知道庄公正是希望他违反体制;劝谏说他的势力雄厚,将要得到民众,不知道庄公正希望他得到民众。这表明整个朝廷的人都陷入他的计策之中了。郑国的诗人,不晓得庄公的心机,反而讽刺庄公违拗不过他的母亲从而害了他的弟弟,哪知庄公正要得到违拗不过他母亲的名声;诗人讽刺庄公小处不狠心则导致大乱,不知道庄公正是要得到小事不狠心的名声。这表明全国的人都落在他的计策中了。整个朝廷的人都陷入他的计策之中了,全国的人都落在他的计策中了,而庄公的险恶用心,还没有完呢!在鲁隐公十一年的时候,庄公给许庄公的弟弟许叔封地的时候说:“我有一个弟弟,却不能够和睦相处,使他寄食于四方诸侯,难道还能长久地占有许国?”他说出这种话,就是想用它来欺骗天下啊。鲁庄公十六年,郑国的公父定叔逃出投到卫国去,过了三年郑伯让他回返本国来,说:“不可使共叔段在郑国没有后代。”于是共叔段有后代在郑国像以前一样了。凭借着让叔段有后代生活在郑国,这是庄公想要拿这事来欺骗后世的人啊。已经欺骗了朝廷的官员,又欺骗了本国的人民,又欺骗了天下,又欺骗了后世。唉,庄公的用心多么的阴险啊!</p><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然将欲欺人必先欺心,庄公徒喜人之受吾欺者多,而不知吾自欺其心者亦多。受欺之害,身害也;欺人之害,心害也。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亦次之。受欺者身虽害,而心固自若;彼欺人者身虽得志,其心固已斫丧无余矣。在彼者所丧甚轻,在此者所丧甚重。本欲陷人而卒自陷,是钓者之自吞钩饵,猎者之自投陷阱也。非天下之至拙者,讵至此乎?故吾始以庄公为天下之至险,终以庄公为天下之至拙。</p><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打算要欺骗他人,一定要先欺骗自己的心;庄公只欣喜人家被他欺骗得很多,却不知道他欺骗自己的心也很多。被人欺骗的伤害,是身体上的伤害;欺骗人家的伤害,是良心上的伤害。天下最悲伤的事情,没有比良心死掉更大了,至于肉体的死去,倒还是次要的事情。被人欺骗的人,身体上虽然受了伤害,但良心照样在;而那些欺骗人家的人,身体上虽然很得意,他的良心却已经丧失得一点都没有了。被欺骗的人,所丧失的很轻微;欺骗人家的人,所损失的却很重大。本来想要陷害别人,最终却使自己陷进去了,这正是要钓鱼的人自己吞食了钩饵,打猎的人自己投进了陷阱。照这样看来,如果不是天下最愚蠢的人,难道能弄到这样的地步吗?所以我起初认为郑庄公算是天下最阴险的人,到最后,又觉得郑庄公实在是天下最愚蠢的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