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雪

金波子

　　我看见，那时的雪花，随着遥远的记忆的风，温柔的飘来。

上世纪90年代。冬月，恰逢小寒节气，灰蒙蒙的天，寒气如薄雾轻笼着古城，不知何时，天空中便开始零零星星飘起小雪。

微湿的雨花石和青石板路上少有行人。

一路上如影相随的只有那穿街绕巷的河。河水清澈，哗哗流淌，轻盈的雪花一落入河中，倾刻间便踪影全无，不知它们会与河水一道流经哪家院墙，绕过哪座石桥，亦不知在未来会留存于谁人的记忆中。

凛冽的寒风一阵又一阵刮过，风挟着雪花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与我一起来到了四合院。

　　院门虚掩，不用拍门环，甚至不用大声喊，外婆就在家里。穿过厅堂，来到外婆身边。

取下老花镜，停下手中绣着的活，满脸皱纹的她慈爱的笑着，宠溺的望着一身寒气的我。

她用两支铜火箸轻轻拨开火盆中的微弱的炭火，加入栗碳，顺便撩起围腰扇起了碳火，噼哩啪啦声中火星四溅，如她难掩的欢喜。

红红的碳火越烧越旺，小屋也越来越暖。碳火中央支着三角架，上面坐着乌黑发亮的土陶罐，茶汤慢慢沸腾起来，新添的茶叶在茶罐中起起浮浮、上下翻滚。如以往一样，她用纳西话问：“外婆给你买一碗凉粉来好吗？”

“谢谢外婆，不用了”我放下手中热乎乎的茶盅，赶紧说不。否则，她便会立刻起身到街角的凉粉店，端回一碗冒着热气的煎凉粉，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吃完。在她眼中，无论何时，我永远都是个孩子。

“阿婆，快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水仙花呀，快给我看看！”她高兴地接过花，仔细端详起来。

那已剥去褐色的外皮，分化好的饱满的水仙花鳞茎上，已经冒出一个个鹅黄的芽，如初绽的柳叶，亦如婴儿柔嫩的小手。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丽江人爱花。

四合小院，铺满鹅卵石的天井里，一年四季，花木葱笼，除春天的兰草、秋日的菊花外。常见的还有灯笼花，仙客来，君子兰，山茶花、水仙花等。

甚至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野花们也常常赖在四合院不走，它们也喜欢四合院里暖暖的阳光，喜欢看猫儿和狗儿追逐打闹，喜欢看它们慵懒的晒着太阳打着盹。最不喜欢的事就是那猫儿狗儿追着蜜蜂、蝴蝶而来，抬起的爪子不偏不倚，恰好拍在它们这些小花儿们的脸上，常吓得它们花容失色，瑟瑟发抖。但它们依然要开的呀，黄色的开在青瓦缝隙，美其名曰“瓦花”；低调的“报春花”嘛，摇身一变，就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要么倚靠在井沿边，要么藏身在石阶旁，要么混迹于覆满青苔的墙根。忽有一日，墙角悄悄露出一张粉红娇俏的小脸，第一眼看到它的人，便会不自觉的望向屋檐角上轻挑着的那朵闲云、微风中摇曳着的一众花草，喃喃地说春天来了，是“报春花”说的呀！

外婆自然是极爱花的，满院的花草便如她的孩子般。闲暇时便为它们松土、施肥、换盆，因担心自来水中的漂白粉伤了花，每到傍晚便一担一担去大河里挑水回来浇灌，一路上要歇几次脚才能挑回一担水。

被悉心照料的花草们自然要长的壮壮的、开得美美的。

阳光灿烂的午后，花开满院时，外婆便坐在四合院天井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慢慢穿针引线，绣着羊皮披肩带，在她熟稔的轻挑慢拈中，一群群的蝴蝶便从白色的土布中翩跹飞出。

　　眼前的水仙花，自是令外婆欣喜不已。

丽江人素爱水仙。它同山茶花一般，均有“祈福纳祥”之意，做为年霄花，水仙亦是清供佳品之一。丽江过年时，许多人家中都有栽种水仙的习惯。

水仙花易种，处理好的鳞茎，只需一浅盆，注入水，白色的马牙石铺面，经数日的控水和日晒后，翠绿的叶间便悄悄抽出一枝枝花箭。

待到春节，一株株金盏、银台，恍若袅袅娜娜的凌波仙子，高贵典雅，清丽脱俗，亭亭地立于一汪浅浅的清水中，散着缕缕的香。

“过年就开花了”我说。

望着拙朴的粗瓷大碗中种好的水仙花，外婆笑着。

我们似乎都看到了花开时的模样：纤叶蕊黄，暗香弥散。

木格花窗外，一片片雪花在风中飞舞，飘飘洒洒落在四合院的瓦楞上，落在院中，落在花草上。

数日后，四合院所有的门楣间，褪了色的春联将被一一揭起、撕去，取而代之的是舅舅蘸着金粉新写的一幅幅对联。

到那时，院中苹果树枝上便缠上了红纸。梅花、海棠、虎头兰的花盆贴上一个个喜庆的“春”字。堂屋里的万架桌上，清雅的水仙花，正悠悠地香着。

扑面而来的，满是那浓浓的年味。

………。

　　日子终究覆盖了日子，时光总是追逐着时光。

静静的，水仙花在窗台绽放。

立在窗前，眼前飘着的已是今日之雪。

旧日的时光，一片片，已成回忆，如雪花纷纷落下。又一点点在风中消失。不禁想起一句话来：那些留不住的，都是最美好的。

所以，在后来，每每见到水仙花，便不由得想起四合院，想起外婆慈爱的笑脸，想起冬日里那暖暖的碳火和热茶。

所以，多年来，在冬月，小寒前后，总不忘种上一盆水仙花。

所以，过年，身旁总要有水仙花相伴，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