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饮倭血”酒杯小记

岭海渔夫

“请饮倭血”酒杯记

五、六年前，一个偶然的机缘得到一件不同寻常的老物件。

这是一个喇叭口青花白瓷酒杯。杯筒较深，上部口沿外撇，呈喇叭形状。从型制来看，这是一件很普通的瓷器作品，口沿处还有小磕，制作工艺也算不上精美。不过，釉面莹润光洁，釉下已有许多细小开片，而且，翠蓝色的青花发出柔和动人的光彩，告诉我们它是一件有年份的民国老物件了。尤其特别的是，杯子外壁的中心部位，从右到左，书写了四个青花行楷字：

请饮倭血！

字体刚劲挺拔，气韵生动，显示出它的不同寻常。请饮倭血！大凡中国人，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这词句蕴含着什么样的意思，又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是世世代代中华儿女沁入血液、不可忘怀的从属于个人与家国的爱恨情仇。记得我第一次端起杯子时，手微微擅抖；发声诵读时，心头也炸起了响雷。我被深深震撼了。

而在“请饮倭血”青花字的两侧，则竖排分别书写：“建国三十二年”和“镇华置於铁寨”，明确记载酒杯烧制的时间，地点和置办人，原来，这是一个私人订制的酒杯。“建国三十二年”，由此逆推，中华民国成立于1911年，即酒杯的烧制时间应为1943年。“镇华置于铁寨”，铁寨为酒杯产地，据考，即在粤北始兴县澄江镇的铁寨村。而置办人的署名叫做镇华，这表明，这个酒杯与当年始兴籍抗日名将张发奎将军有着密切的关联。1943年，张将军从广西抗日战场返回家乡始兴，作短暂的休养。将军返乡与酒杯制作的时间恰好吻合。据此，我把它解读为抗战期间(1943年)张发奎将军订制的饮酒器皿。它来历不凡。

这个发现，让我兴奋不已。遥想当年，在粤北大地上，曾经产生了张发奎、薛岳、欧震、华振中等众多的抗日名将，他们抱着决死的信念，奋战在抗日前线，立下不朽的功勋。张发奎将军，粤北始兴人氏，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曾率领北伐军74军挥师北上，一战成名，成为北伐名将。抗战期间，张将军是著名的铁血将军，领导和参与了淞沪会战和武汉会战。订制酒杯期间，担任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坐镇广东韶关，带领两广(广东、广西)地区军民与日冦浴血奋战。

展现在眼前的这个张将军订制的酒杯，记录了张将军和第四战区抗日将士的一段非凡的抗战故事，它瞬间把我们带回到七、八十年前的抗战时期，带回到中华儿女壮怀激烈、浴血奋战的烽火岁月。酒杯上所书写的青花行楷“请饮倭血”四字，恍若再现了千古名将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一往无前、豪气干云的嗜血场景。这是基于血脉因缘和民族性格的历史文化传承，真切体现了中华民族同仇敌忾、抵御外侮的浩然正气和民族大义，让人血脉贲张。

这个不同寻常的白瓷酒杯，让我动起了造访始兴铁寨村的念头。从宋代以来的一千年间，从粤北的南雄，到始兴，再到曲江，有许多烧制瓷器的窑口。最近三十年，经过考古学家的考古发掘和本地瓷器玩家的实地考察，发现了许多宋代以来分布在粤北浈水与武水流域的窑口遗址。有专家认为，粤北的南雄、始兴、曲江等地，通过大庾岭的梅关古道，与岭北的赣南地区对接，连接了珠江水系与长江水系，构成了汉唐以来的南方“海上丝绸之路”的枢纽。其实，这条通道，也是名副其实的“瓷器之路”。粤北生产的瓷器作品，不仅满足当地居民日常之需，有的也远销东亚东南亚等地区，比如宋代南雄窑的白瓷作品，在日本也广受赞誉。始兴的铁寨窑，其名并不显扬，地处偏僻，也比较晚出。但是，由于它曾经烧制的“请饮倭血”酒杯，也格外加重了在我心头的分量。

两个月前，我与始兴的朋友邀约专程造访铁寨村。此地青山绿水，有茂竹脩林，房舍井然，鸡犬相闻，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息。我们走访了铁寨村里的一个小村落碗厂村。村里年纪最长86岁高龄的老窑工说：一直到七、八十年代，当地村民仍然烧制碗碟壶罐等日常生活用品。但是，老人的父辈早已去世，因为年幼，他也不记得当年烧制酒杯的事情。这次铁寨之行，并没有找到类似“请饮倭血”酒杯的瓷器作品。如今，当年的窑址亦已淹没在深山密林里，不复可见。

小物件，大历史。一个“请饮倭血”的酒杯，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一段壮怀激烈的情怀。也许在当年，张将军置办了一批书写着“请饮倭血”等豪言壮语的饮酒器皿，但是，经历漫漫岁月，绝大部分已经化为历史的烟尘，被人遗忘。值得庆幸的是，眼前的这个青花白瓷酒杯，无异于沧海遗珠，弥足珍贵。它分明让我们看到了，在始兴铁寨的青山绿水间，在这个避远的有着桃源美景的小山村里，曾经烧制过一种记录粤北人民的光荣与梦想、也承载着民族历史与家国情仇的青花白瓷酒杯。“请饮倭血”！它彰显着一代爱国名将的血性与豪情：在中华大地上，一寸山河一寸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如同张发奎将军一样的千百名抗战铁血将军，数百万血战沙场、忠勇报国的将士，四万万不愿做亡国奴、誓死抗争的中华儿女，共同谱写了可歌可泣、传诵千年的壮美史诗。

粤北始兴的铁寨村居民，也是创造历史的一分子。酒杯作证，“请饮倭血”为誓。

钝老师记，2018年12月13日，第五个“国家公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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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

我的同事丘丘老师在阅览此文后，回复说：

“我外公就是张发奎部下的抗日老兵，在台湾活到98岁。也曾说过酒杯的故事，就如同我曾参加过上甘岭战役的父亲给我们展示印有“最可爱的人”的茶盅，讲述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

丘丘老师转述的关于张将军酒杯的故事印证了我的推断：“请饮倭血”酒杯确切无疑是张发奎将军订制的。原本对瓷杯订制人的考述，还存在一个疑点，现在豁然廓清。瓷杯外壁上的青花题字为“镇华置办于铁寨”，而张发奎将军字“向华”，从未见有名字“镇华”的记录。我推测这是张将军在抗战期间临时取意，取字为“镇华”，显然，是据“向华”发挥而来。镇华，其意即“威镇华夏”，彰显了抗战时期张将军“铁血将军”的威名和气概，由此想见一代抗日名将的风采。因此，这个酒杯还掩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张发奎，字向华，——张将军在抗战期间还拥有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字，亦字镇华。

遥想当年，浴血沙场的抗日将士，如今都已辞世。这个幸存于世的“请饮倭血”青花白瓷酒杯，见证了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这个酒杯的故事，亦已化为历史的传奇，书写了华夏子孙的血性豪情和中华民族的节气与大义，并以此激励后来者，牢记历史，珍爱和平。

钝老师记，2018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