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高三红

高凤兰

<p class="ql-block"> 我的叔叔高三红</p><p class="ql-block"> 一一故乡人物之一</p><p class="ql-block"> 高三红是我的三叔。他的名字与父亲的名字毫无关联。父亲的名字叫高继堂,有时又写作高计堂,听上去平仄相参,音律和谐,念上去朗朗上口。按中国传统来讲,兄弟姐妹们命名的方式能够彰显家族的统一和连续性。父亲的名字很是有内涵,我不知道父亲的父亲是否是个文化人,取这样一个充满了中式文化特点的雅名。但是,三叔的名字与父亲的名字大相径庭。三叔的名字是高三红,我怀疑他是否擅自改了名字,取义:根红、苗红、思想红……</p><p class="ql-block"> 三叔与父亲的长相也差别很大。叔叔与姑姑们长相两派,一派可能是随他们的父亲,另一派有三叔、三姑、四叔长相像奶奶,眼眶有些内陷,个头不高,眼睛发红,总像是有眼病。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沾边,轩昂英武之气没有,尤其是三叔,眼里总闪现着一丝狡黠,总之,长出一幅猴相,但并不是聪明的样子。但三叔的口碑极好,人缘儿极好,当然除了奶奶、大爷和父亲。</p><p class="ql-block"> 我仅是几次回老家,与三叔接触,了解三叔多是从父母口中得知,结果悟得:三叔受大家的欢迎是有道理的。</p><p class="ql-block"> 三叔比父亲小约10多岁,家中的负担他承受略少,生活的艰辛他也体会不深。大爷早早参加革命,离家出走几十年,父亲及四叔、五叔相继成家,奔波在外地,村子里只有他伴着奶奶生活。他是有点桀骜不驯的,光棍了一辈子,一个寡妇老母的话根本不入耳。大爷退休从太原回到村子里后,试图教训他,又苦于常年不在家,也未对这个家付出很多,因此三叔是两个字:不服。父亲本身言语少,尽管是以身作则,给三叔做了极好的榜样,但父亲脾气太和善,三叔两个字:不怕。</p><p class="ql-block"> 三叔的一生可用潇洒二字形容,率真随性,自由洒脱,闲云野鹤,天马行空。</p><p class="ql-block"> 父亲全家是从河北阜平逃荒而来,他们来到此处是给地主打长工。解放后,他们分得了本村田姓地主的一套院落。我几次回山西,印入我眼帘的首先是大门,雕梁画柱,十分气派。进门后便是一方大照壁,灰砖砌就,墙头留有“耕读传家”四个字,至今还完整留存。听父亲说,这院落的每块儿砖都是手工磨出来的,院中铺的石条整齐划一,还有刀劈斧砍的痕迹。除了正房,还有耳房,还有地窨子,还有牲口棚,早些年屋里还有八仙桌、镜子、铜盆儿,门窗上的雕花还清晰可见。兄弟们都都漂泊在外,除了耳房归大爷外,其他的房院都留给奶奶和三叔。可是三叔不是打理家务之人,是个不成器之人,奶奶又是高龄老人,将这一处院子住的破破烂烂,失去了建筑的华丽和气派。每次父亲回老家,很是生气的指责三叔。有一次回老家后,父亲看到拴毛驴的牲口棚的顶棚掉了一角。父亲怨三叔不修理,三叔居然说:棚子塌的时候,毛驴自己会躲开的。父亲无语,只能是自己亲自动手,草草休葺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三叔家里的铜盆儿,我回老家时用过,盆檐很宽,还雕着花,十分精美。那时不懂得此物件的美与价值,未张口索要。可再过几年,不见了。问起他,三叔满不在乎的说:被人偷了。</p><p class="ql-block"> 三叔尽管自由散漫,但他是个勤快人,他种地是把好手。经营的苹果园总足结果旺盛。老家地处坡地,适合各种杂粮生长,尤其是小米,名传四乡八野。早些年的山坡被开垦成梯田,一层一层,十分壮观。秋天回去,高粱、谷子穗穗饱满。山坡上的果树、枣树、梨树果实累累,风景煞是好看。也许是手法或者是技巧,三叔种的小米格外香甜。熬熟的粥上漂着一层厚厚的米油,父亲为此念念不忘,他们一家老小就是靠这一口口小米粥才存活下来的。</p><p class="ql-block"> 最爱去三叔五叔的果园,杏树、李子树、葡萄树、苹果树品种齐全,从夏季到秋天,不断有各色的水果成熟。树下是各种菜蔬。三叔他们人少又不认真做饭,种的菜多数是送人,来不及吃便自然的老去。但三叔、五叔他们仍旧年年种,而且蔬菜品种齐全。园子周围的篱笆上吊着吊着各种的葫芦,南瓜,红黄点缀,充满了情趣和生机。听父亲讲,三叔年轻时是点瓜(种瓜)的高手。他种的各种小香瓜,放在今天的话,必是纯绿色的优质的网红产品。瓜成熟时,三叔用毛口袋装上几袋,驮在毛驴上进城去卖。</p><p class="ql-block"> 那时父亲先来到包头,母亲还留在她的村子里,村子就在县城边。三叔也是惦记着母亲和一帮孩儿,常去送米面,送瓜果,可是这一程下来,沿途路过的村子里的村民仿佛约好了般,看到三叔极尽谄媚,极尽热情,极尽吹捧,夸他的瓜,个头大又香甜,无人赛得过,夸到三叔能上了天,膨胀的得脚不沾地,于是开始沿途散发他这点瓜。往往是到母亲家时,快剩下个㡳。三叔索性也不进城了,因为无瓜可卖了。</p><p class="ql-block"> 这点我毫不怀疑,三叔是个乐于疏财的人。有一次回老家过年,他要去城里卖苹果,表哥坚持的要为他驮到某个地方。表哥说:如果你驮的话,这个苹果到不了县城就没了。为此,父亲道:他姓“和〞,只要一吹捧,万贯家产都不够他散发。</p><p class="ql-block"> 三叔一定是很享受这种吹捧他的场面,迷失了自我。可他在在精明人的眼中是愚昧的大方。但这也是他受人们欢迎的原因之一。一个现在的网红词〝方”用在他身上极为贴切。一想到三叔,我是总想起这句:屠狗之辈多仗义。三叔的仗义疏财,使得他在村中里有了一些威信和人缘。他在村子里好像是当了一个什么官,甚至在那个火红的年代,代表县里去昔阳县大寨大队参观考察过。这让三叔更是有些飘飘然,一副有见识的样子。在村子里有了吹牛的资本,三叔挺能白话(摆乎),他的听众似乎也很多,他言语又很幽默,说话又生动,吹的牛好像真事儿一般,能吸引到村里那些未曾远足的村民们。</p><p class="ql-block"> 三叔一辈子打光棍儿,但一辈子未缺失过女人。为此,大爷和父亲很是愤怒。我记事时,每次回村,父亲总是要为此指责他一番,但三叔往往是点头哈腰的承诺,但一到夜里便玩消失了。我是从作家郑义的作品《远村》的小说里才知道,在太行山区的这种现象叫“拉边套”,是指女人的男人不能够养家糊口,再找一个男人来帮衬着过日子,这在传统道德上是不可逾越的,但现实就真实存在。三叔就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p><p class="ql-block"> 三叔是光棍儿,无妻无子无家,无牵挂,无人能够管束他。他又乐善好施,又略懂风情,又略有见识,能讨女人喜欢。在那个年代,那个封闭的村庄,便有了三叔这样的人存在。我想三叔因为此事也遭男人恨,但男人没办法,只有无奈。女人们目的单一,与三叔根本无情无爱可言,有三叔这样的人帮衬着过日子,多一份劳力,多一份收入,好像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春节过年回去,我与老年的三叔开玩笑说:三叔,你这辈子可不亏,你的老婆有好几个。三叔总是应和着笑笑,不可置否,感觉没有丝毫的懊悔和不妥。我想三叔的身上的故事一定很多很多。可我还是惊讶的想:三叔不修边幅,不讲卫生,衣服结垢,身上很脏,曾经在夏天我们回去时候,他竟不穿鞋,厚厚的老茧一层,晚辈嘲笑他自带一层鞋垫儿,省下了买鞋的钱。我想:已是文明的社会,三叔居然还不穿鞋打赤脚,这样的三叔还有女人青睐,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解。</p><p class="ql-block"> 三叔与父亲一样善良,对晚辈们充满了爱心,所有的孩子们都喜欢他。记得我春节回老家时,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第一是食物不似现在这样丰盛便捷,关键是嫌弃奶奶和三叔的脏。几天过后,三叔有些着急,他便收拾家当,上山去打了两只野兔子回来。我从外面玩儿回来,一进屋,扑鼻的奇异的香直冲脑门。三叔用两只充满了年代感,(不是清朝的,便是民国的)大笨瓷碗,碗扣碗,碗里放着野兔子肉。这顿美味这一生再没有享受过。不顾及三叔的脏,自顾自吃的不吱声。三叔变着花样给我烤核桃、烤红枣,炒黄豆、炒花生……那时的情景就像是一幅甘肃人煮罐罐茶的画面,围炉煮粥,煮时光,煮人生,这充满烟火气的慢生活,对于城里来说是一种奢侈。</p><p class="ql-block"> 当时只道是寻常,不想日后空留想。</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夏天,我们一帮人突然地回村,三叔事先也不知道。三叔摘得的一大盆子李子放在他的窗沿儿下,当时孩子们一阵狂喜,奔过去,一会儿盆光。李子是无比的香甜。三叔很着急的去村里要买一些熟食,生怕我们饿着。大家“炫”完一盆李子,又到三叔的果园里,人人手拿一串葡萄,再来抖动杏树,那一树树的杏纷纷如雨般的落下,那一刻的欢乐雀跃,那一刻的兴高采烈……</p><p class="ql-block"> 每每回村里,三叔得到消息,必是在家门口早早的迎候。尤其是三叔暮年时,与三叔的告别是件残忍的事儿。临行时,三叔打开他的仓房,将他所有的一切恨不得全给我们搬在车上:小米、黄豆、红枣,甚至是咸菜,或者是早早去窨子里装好苹果,毫不吝啬的给我们拿上几袋。满载着三叔送你的东西,满载着三叔厚重的亲情与他告别。回望三叔瘦弱的身影,佝偻的腰身,满脸的沧桑,拄着拐棍儿站立在坡上,目送我们离去。</p><p class="ql-block"> 来去匆匆,离绪千种。</p><p class="ql-block"> 眷恋故乡,是因为有三叔五叔这样的亲人相挂念。如今,他们都已故去,故乡也只剩下了故事。</p><p class="ql-block"> 高凤兰</p><p class="ql-block"> 记于2024年1月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