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行

清欢

一夜雪飞，渭水滞，山白头。所有的符号，都化成了句点，一半是结束，一半却无法开始。 （一） 我就像一个初来人间的婴孩，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和激动跑到楼下，院子里早已成了欢乐的海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孩子们有的在堆雪人，有的在打雪仗，有的在拿着一种非常奇异的模型在专心地做雪雕。看着他们，笑容也轻轻的浮上了我的脸庞，挂在了我的嘴角。这一场没有预约的大雪，带给大地的是银装素裹的美丽，带给我们的又何尝不是一年煎熬之后的救赎呢？ 雪非常厚，白皑皑的雪地里早已印满了不知哪个夜行人的脚印。我想找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去印满我的脚印，那是脚印吗？那是一串串无法言说的心事吧，我想在雪地里写下它，哪怕太阳一出来，它就会融化。默默地站在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低头看路，路上都是白色的脚印，一脚深一脚浅；抬头看树，树的枝条上都积了雪，银银的，玉玉的闪亮，每一个树枝都有独一无二的韵味，那一撇一捺的纵横里记录着多少故事，多少心事？我在雪地里写上了我的名字，终有一天，我不仅要把自己的名字，也将把这躯壳铺洒在大地上，可是，可是这人世间啊，我毕竟走了一遭，我可曾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谁的心上？ （二） 落雪知我意，不忍作别离。午饭后，我又下了楼，雪花还在飘飘扬扬，虽然是小了一些，但没有停。那些落了叶子的树枝树干，在雪中愈发的遒劲，枯褐。树枝顶上，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卧一撮儿雪，远远看去就像一髻儿白花。槭树在大雪中更是风姿绰约，一串串淡黄色的如同小铃铛样儿的籽实垂挂着，雪无声地落在小铃铛的根蒂处，软软的，糯糯的，像极了披着雪白色斗篷的可爱的婴孩，噤声儿地憨笑着，注视着大地，好像一个娇憨就要扎进大地妈妈的怀抱，去吮吸甘甜的乳汁。一棵棵非洲茉莉就像一个个浑圆雪白的城堡，这城堡里除了有绿叶花朵的梦想和神话，应该还有虫儿悲欢离合的故事，雪屋子定是来成全它们的吧，白头并非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签。 我一边走一边用手机记录着随处可见的美景，听着雪花在耳边簌簌地落下，心中想起故人，如果她和我同行，又会是怎样的一种风景？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走吧，即使没有同行人，我也该一直走到梅园去。雪也许一年只下一次，也许几年都见不到这样的大雪，它就像生命中的一些非常美好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既然遇见了，我又怎么能够舍得不去赴一场与梅与雪的约呢？ 雪的白，世间无有可替。我在想，雪为什么是白的呢？它从天而降，如果一片雪就是一句话，一个心事，定是上苍都无法承受这份情重，才把它们幻化成雪花，隐藏了所有颜色，释放了全部热情，然后把它们静静地挂在枝头，悄悄地融化，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学会释然，学会放下。原来，雪是为带着一颗纯净心，渡着十万八千梦而来的呀！ 前方的路本来是一片竹林，有人说竹子是宁折不弯的，可是眼前的雪却真的将它压弯了，难道不肯折节的君子，在情重的雪花前也会没了风骨？ （三） 我弯腰从竹林里穿过，回首处，竹叶间已是落雪纷纷，那是谁的心事扑向了地面，要融化了呢？ 后山上空无一人，塔松上落了厚厚的雪，路上的雪却渐渐开始化了，冰凉的雪水通过靴子的缝隙钻进了我的脚底，山溪汩汩地流着，偶尔一两只斑鸠，不知道从哪一棵树上拍打着翅膀飞了出来，惊落了树枝上的积雪，衬托着它们平稳优美的飞翔的身姿。一两声稚子的欢笑声从远处传来，还有几声狗吠，一切是那样的安静祥和，安静地我只听见一颗心砰砰地跳动。 此刻我是旧年新岁的归人，是初来人间的婴孩，是一个孤独着却又不孤独的灵魂。人，生而孤独。没有谁能真正的走进另一个人的灵魂，如果，人亡而魂不散，你可知多少人的冬天要的不是浪漫，而是温暖的陪伴。我要的不是雪而是有你的冬天我要的不是风而是和你的相拥我要的不是痛而是有你的独宠……可惜啊，这直白的词搭配不了这鬼斧神工，如诗如画雪景，可到底是谁？在哪里？用这曲调表达了自己…… 这条平时就很少有人走的小路，突然有一个壮年男子跟了过来，我开始有点害怕了。可是再转几个弯就到梅园了，我真舍不得放弃，有什么可怕的呢，走吧，继续。 山下的樱花园里又传来了有人K歌的声音，唱的竟然是《负我不负他》，“你为什么负我不负她”这样的问题谁能说的清呢，或许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或者是情非得已呢。 （四） 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远处看我。 越往深处走，雪积得越厚，山越来越安静了。山畔的酸枣刺上，那落雪怎么会如此可爱呢？它让我蓦然想起那个爱美的少女，常去崖畔割来酸枣枝，偷偷拿出家里的棉花。在刺上绕成一个又一个的雪团，可是再有创意的灵感，又怎有眼前这没有任何雕饰造作的自然可爱呢？我和这酸枣刺合个影吧。 路越来越难走了，我的脚底全被雪水浸湿了，脚尖开始又冰又疼，家人打电话叮嘱我一个人不能走得太远，小心脚下，不要滑倒，那种融进细节的关爱暖的心中热热的。想想今天为了看梅花，也算是奋不顾身了吧。人这一生，如果能有能有几个人、几件事让你不计后果地去做，那也是无悔畅快的一生吧！ 转了两个弯，竟然惊喜地发现雪窝里有盛开的迎春花，就像小小的鸡雏安稳地窝在鸡妈妈的身旁。当那抹嫩黄跳进我眼中的时候，我的心儿呼啦啦的舒阔了许多，紧接着是怦怦地跳动。这一次独自雪中访梅，真的没有白来呀！ （五） 梅园里的雪比别处更厚了些，或许这是种默契吧！厚厚的积雪就像一床松软的毯子平整而舒展，红梅还没有绽芽，只有几株被雪打顶的腊梅悄悄地吐露着欲说还休的心事，那丝丝缕缕动人心弦的幽香潜藏在积雪下，清冽而高洁。长亭的廊壁上题了很多咏梅诗，真的是非常有缘分吧，入眼的第一首竟然是南北朝萧纲的《雪里觅梅花》 绝讶梅花晚，争来雪里窥。下枝低可见，高处远难知。俱羞惜腕露，相让道腰赢。定须还剪采，学做两三枝。第二首是南北朝庚信的《梅花》当年腊月半，已觉梅花阑。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树动悬冰落，枝高出手寒。早知觅不见，真悔着衣单。正附庸风雅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斑鸠呼啦啦地飞到了我的身旁，实实地惊我一跳，偌大的梅园，就我独自一人。突然瞥见山坡上有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内心就有点发紧，加之这里的环境过分的凄清幽冷，只能兴未尽而折返。 上山容易下山难，一步一出溜的。我提了12万分的仔细，小心翼翼地下山。途中，竟然遇到了一棵在雪中冒出了芽的山桃花，这场雪过，春天就要来了，“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即将遍布山川大地！ 一路走走停停，一路碎碎念念。哦哟！枝杈上的雪儿被我的声音震落了，银屑似的，我想那便是我的心事，扑向了大地，去寻找它的归宿了。 上山的弯下山的坎，唯有一步步踩实踏稳才不会滑倒。回来的路上，我惊喜地发现去时的雪地上，竟然印上了一行可爱的竹叶形的小脚印，那是谁的？是鹧鸪？斑鸠？还是山雀或者锦鸡？或许就是刚才在梅园长廊里扑苏苏飞到我身边来的那只斑鸠的吧，原来不止是落雪知我意，这山中的精灵，它们亦知我意。 脚底已经全湿，但不冰冷。苦旅犹乐。此刻，我见到了自己，见到了那个被救赎的空山客、诵经人。